艾連深呼吸,重重閉上眼睛,再重新張開。

他平復精神,決定自己該重新點亮檯燈。艾連轉動燈紐,檯燈顫抖了幾下,終於發光,燈絲還沒完全燒壞。他吁了口氣,努力不去想方才是什麼力量促使檯燈無法承受而熄滅。艾連坐正於桌邊,仔細端詳那張紙。

「當然不會說話…人都死了,怎麼可能還會說話。」他嘀咕,很想拿起筆把那行荒謬的字塗掉:「我要怎麼跟利威爾先生說明這件事,他最討厭這種飄渺的東西了。或者,跟韓吉小姐講跟他們說我著魔了吧,魔鬼之類的襲擊,不過,誰信。」艾連為了掩飾自己的慌亂,開始自言自語。隨後,忍不住因為吸血鬼真祖也能像人類一樣著魔的荒謬念頭笑出來,他抖動著肩膀,克制自己突如其來的強烈笑意。

 

他們離開以前,隸屬於王的士兵已經開始無視亞爾昆登主教艾爾文否決士兵進駐的意見,堂而皇之穿著軍服進城走動。他們剛回到亞爾昆登,艾連就注意到士兵的數量遠比他們離開前更多。遠地來的商賈跟晚報耳語著最近發生在王城的攻擊事件。靠狩獵吸血鬼維生的人也逐漸往亞爾昆登靠攏,艾連能聞出今早在火車擦身而過的保鑣身上的血腥味,他體內的怪物本能為此不安。原先,艾連很少離亞爾昆登主教區的勢力範圍太遠,他以追隨利威爾學習的名義在主教區走動。艾爾文安排艾連定時於白日走訪亞爾昆登的店家,以此保護艾連的真實身分。利威爾是亞爾昆登的英雄,居民沒有花太多時間便接受艾連,他們更期待艾連接續利威爾的職責,對他特別友善有禮。

 

起先,艾連不清楚艾爾文在打什麼主意。

他起先覺得疑惑,為何主教會刻意介紹吸血鬼給自己教區的善良住民。負責研究艾連體質的教區研究員韓吉倒是輕鬆表示,日後倘使出了什麼亂子,這些熟識並且喜歡艾連的居民多少可以構成保護網。艾連實在猜不透艾爾文的想法,允許一個自薦的吸血鬼成為己方戰力就算了,竟然還預先設法保護艾連。就算艾連是珍貴的吸血鬼真祖,艾爾文的舉動也太不尋常。甚至,他避免讓艾連進行風險太高的遠程任務,上次托爾斯區的工作可說是艾連加入亞爾昆登以來唯一的特例。在利威爾與艾連出城門進行長期任務前,艾爾文曾經來到艾連暫居的地窖。主教以閒聊的語氣跟艾連談論他缺失的記憶,聊著聊著,他竟無預警地詢問艾連「知不知道敵人是誰」。

 

──您是指教會的敵人?

艾連不懂艾爾文的問題,他如此反問,期望獲得更多說明。然而,艾爾文只是微笑搖頭,為自己問了奇怪的事情而道歉。艾爾文向來是個溫文穩重的男人,從不做多餘之事。亞爾昆登的居民愛他,教士們仰賴他,利威爾尊重他。然而,艾爾文和教會的更高層與王都似乎有種緊張關係,艾連總覺得艾爾文在盤算些什麼─艾爾文盤算著某種艾連擔任重要角色的計畫。利威爾顯然知道艾爾文的打算,但他判斷沒必要告訴艾連。出於對利威爾的信任,艾連選擇將所有疑問埋進心底。

他慣常在任務結束後提出想去圖書館的要求,這是他們的慣例。如果利威爾認為艾連還是待在身邊比較好,他會找個理由將艾連打發;然而,如果利威爾必須暫時獨自行動,他會答應艾連的要求。

出於巧合以外的任何原因,通常會有佩特拉或其他利威爾認可的教會成員因為各種理由出現於艾連附近。利威爾支開艾連的原因十成八九是艾爾文的計畫。

 

艾連秉住氣息,放任思緒奔馳。

他從來就不擅長推理動腦的工作。從小,阿爾敏一直都是替他和米卡莎出主意的人。艾連認為阿爾敏的思考方式跟同年齡的孩子絕不在同一個等級,他簡直就是行走的智囊。艾連勉強自己繼續思考,他感覺自己即將碰觸到某個癥結,某個艾連應該知道但不小心遺忘的東西。

接著,一個念頭在他心底成形。

 

他仔細再看一次紙張。

卡菈‧葉卡曾經拗不過艾連的好奇,告訴他西干席那的老故事。那是一個圍繞著寫字檯發生的故事。卡菈說,她的母親曾經著魔。三十年前,西干席那發生瘟疫。卡菈的母親同樣患病,她痊癒但被死者的幽影攫獲了心神,整天埋首寫些意義不明、讓人發毛的句子。靠著村子的教士跟醫生的協助,他們好不容易才喚回卡菈的母親,行醫的青年也協助西干席那度過疫病。當年還是個少女的卡菈遂因此認識醫生古利薩‧葉卡。他們很快陷入愛河,卡菈嫁給年輕的葉卡醫生。葉卡醫生為了愛妻定居在西干席那。

四年後,他們的兒子艾連‧葉卡出生。

 

出生的時候,艾連還是人類。他接受教會的祝福,每個禮拜定時去教會學校上課。他擔任父母的幫手治療受傷或患病的村人。艾連的故鄉西干席那是個平和得有點遲鈍的鄉下小鎮。當時,看不見形影的魔鬼讓人害怕,人們不知道什麼叫做工廠,吸血鬼災害尚未徹底爆發。

艾連想,死人不會說話,但或許寫字是種溝通方法。動物不會說話,最低層的吸血鬼同樣不會;他們從來不解釋自已的行為,如同一切自然現象,單憑本能行動。會說話的只有活人,以及較為接近人類的高等吸血鬼。

研究員韓吉對艾連的研究沒有太多進展,她說像艾連這樣的吸血鬼真祖平常跟人類簡直無法做出區別。艾連在白天是人類,晚上則成為黑暗的生物。

人們究竟該如何區分人跟吸血鬼─會著魔的只有人類,人類著魔是因為有來自死人的呼喚,人跟死者用筆溝通。會被吸血鬼攻擊的也只有人類,吸血鬼不能進入沒被邀請的屋子,邀請來自口頭承諾。

會說話的人類,說真話也說謊。

 

教會告訴他們,吸血鬼災害一直存在。他們的三環十字象徵人類對黑暗力量的壓制。不過,事實證明,教會的標誌並沒有他們以為的保護或神聖效果,至少理應對其感到害怕的艾連什麼也感覺不到。另一方面,艾連的出現確實證明了一直以來的吸血鬼真祖假說。艾連體內的吸血鬼感染無法上溯,他身上沒有齒痕,擁有最強的癒合能力。但是,如果他有機會正常成長,現在的艾連應該已經有二十六歲,年紀甚至該比佩特拉還大。弔詭的是,艾連卻覺得自己只有十五歲,艾連的記憶更只到母親死去的那一天。當時,艾連十歲。

 

負責吸血鬼傳染途徑研究的韓吉推測,艾連的身體發生變化的時間約莫在十五歲。之後,艾連就停止成長,還可能在同一個時段陷入沉睡。

懷抱著疑惑,艾連將人類、吸血鬼以及說話這三個詞寫進筆記紙。他把三者圈起來,連成一個正三角形。

 

十歲的米卡莎、阿爾敏和艾連緊緊黏在一起行動。他們感情很好,也都因為想法迥異於村莊孩童而被排斥,誰也無法拆散他們。阿爾敏是因為太聰明,而艾連則是因為他的吸血鬼話題,他成天嚷嚷對吸血鬼的危機意識,遂被同齡的孩子嘲笑,村人則害怕艾連。艾連想不起來自己是何時認知到吸血鬼的危險,或許來自父親過度戒慎的態度。他跟阿爾敏出生就是鄰居,而米卡莎則是古利薩‧葉卡的病患的孩子。她的父母被強盜殺死,葉卡家將小女孩米卡莎帶回家,視如己出的撫養。阿爾敏‧雅魯斯特有著一頭金髮跟藍眼睛,就像童話書上頭的小天使。米卡莎‧阿克曼則是黑髮黑眼,她似乎有東洋人的血統,老是很珍惜的戴著艾連送給她的紅圍巾,從不離身。這三個孩子是村莊寂寞的鐵三角,總是形影不離。

孩子們知道村人敬重葉卡醫生跟學者雅魯斯特一家,但敬而遠之。

 

艾連僅存的記憶內,最清晰的部分是他母親的最後一刻。他當時待在米卡莎身邊,吸血鬼衝入葉卡家以前,卡菈‧葉卡推著艾連和米卡莎躲進櫥櫃。

『艾連,你是男孩子,安靜待在裡面,保護好米卡莎。』卡菈如此交代,將鑰匙跟家裡的現金交給艾連,甩開孩子的手,把櫥櫃狠狠反鎖。艾連不肯,他很想衝出去,但米卡莎一邊哭,一邊緊緊抓住艾連。

『艾連,不可以出去。你現在出去,阿姨的努力會全部白費。』米卡莎用氣音請求,艾連猶豫了。十歲的他能明白母親為什麼要把自己跟米卡莎關起來。卡菈曾經不厭其煩的教導艾連跟米卡莎如何應付危險,他們畢竟是醫師的家,很難拒絕訪客。她說,一旦吸血鬼跑進家裡,艾連和米卡莎必須安靜在櫥櫃等到天亮。艾連為此抗議過很多次,他覺得母親一個人絕對無法應付吸血鬼,他認為卡菈應該跟他們一起躲進更安全的地下室,卡菈不同意。她很少責罵艾連,但唯獨這件事,卡菈‧葉卡絕不退讓。

 

『艾連,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可以隨便出來。』

卡菈的話還迴盪在耳邊。卡菈跟古利薩‧葉卡一直小心不給任何吸血鬼闖入家內的機會,但卡菈的防備終究出現漏洞。透過櫥櫃縫隙,艾連看到徒具人形而散布著非人氣息的東西咬斷卡菈的喉嚨,卡菈的反擊無力得可笑。

他們點著等待出診的古利薩的夜燈被腥風吹熄。

 

當晚,不速之客成群到訪,屠殺了幾乎整個西干席那村。

卡菈死了,鄰居們都死了,艾連睜大眼睛看母親的鮮血流得滿地。他和米卡莎麻木地躲在櫥櫃等待日出。艾連在第一道曙光出現的瞬間就衝出櫥櫃,他抱住母親冰涼的遺體,米卡莎的小手同樣抱住卡菈。艾連抬起頭,順著卡菈死前的視線看過去,祖母的寫字檯就靠在牆邊。

然後,艾連的記憶便斷了線。

 

艾連攤平紙張,他剛剛當真有段時間以為自己著魔了。但是,冷靜下來以後,艾連不願意輕易接受這樣的結論。至少,如果是利威爾,絕對不會如此善罷甘休。艾連決定用自己的手再抄寫一次。艾連抄了一遍,再一遍,直到一股隱隱的違和感像針一樣刺進他的意識,艾連停筆,他新抄的句子跟原句潦草的字跡形成強烈對比。艾連盯著這幾段句子,逐漸感到戰慄。

「艾連,死人不會說話。」艾連低聲說道。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猛然傳來,他猛然回頭。

 

「艾連!」艾連站離椅子,佩特拉正拍著他的閱讀室。

「佩特拉小姐。」

艾連開門,佩特拉略帶緊張的掩進房間。

「艾連,有士兵硬要進來,我怕他們找你麻煩。」似乎是為了確認沒人跟著自己,佩特拉回頭確認,又看向艾連:「利威爾先生有交代,去韓吉那裏。」

「圖書館呢?」

「埃爾德會顧著。別管了,我們快走。」艾連點頭,佩特拉的緊張影響了他。他迅速收拾了桌面,將紙張跟筆隨意塞進自己口袋。艾連的吸血鬼感官聽到遠處成年男性喧嘩的聲音,佩特拉著急的披上斗篷,身體緊繃。士兵才剛到圖書館附近探頭探腦,負責管理的佩特拉立刻判斷他們不是近來沒事在亞爾坤登教區轉悠的無聊士兵。她緊急連絡同伴,最先趕到的是同樣由利威爾訓練出身的執事埃爾德,他從圖書館的西側門趕過來支援佩特拉,佩特拉再趕到艾連所在的讀書間。士兵不會這麼快來到圖書館深處,何況還有埃爾德擋著。他們完成收拾,抱起艾連取閱的書塞到附近的櫃子。穿出書櫃跟書櫃的迷宮,艾連跟著佩特拉從圖書館東側門離開,閃過看守後巷的士兵,加入午間市場的人潮。他們把書都暫且放在側門附近的整修書區,免得被士兵留意到艾連曾經待在那間讀書室。佩特拉用一件綠斗篷蓋起她自己的黑袍,艾連同樣拉緊斗篷。他們放慢腳步,像利威爾教過的那樣融身午間市場的吵嚷,假裝他們不過是出來午後散步。

 

即便乍看無用武之處,利威爾選擇教給部下的技能通常都有他自己的道理。混過黑街的利威爾有種敏銳的求生本能,他所教的技能遲早會被證明有用。

比如說今天。

 

走出圖書館,一股跟室內截然不同的熱氣迎面撲來,熱氣蒸騰著聚集到亞爾昆登市集的蔬菜跟農產品。艾連不耐行走於強烈陽光,他艱難的挑著有布棚遮蔭的地方走,被陽光曬過的地方熱辣辣的疼,幸好還沒受傷。艾連跟認出自己的商販打招呼,佩特拉則更受歡迎,一些孩子繞著她跑動,「佩特拉小姐、佩特拉小姐」的叫著佩特拉。賣蘋果的胖婦人將新鮮的紅蘋果塞給艾連,艾連連忙捧住蘋果。他對婦人道謝,對方擺擺手,要艾連儘管收下。

沿路,艾連不停收到各式各樣的食物,使他的前進速度變得十分緩慢。大多數送禮者都希望心意能傳給司祭利威爾,因為壞脾氣的司祭從來不肯拿居民們送的禮物。艾連知道這是利威爾表達重視的方式,要不,他可是會老實不客氣的收下所謂的「保護費」。最後,居民發現可以改將禮物塞給年紀輕又無法推辭好意的艾連,希望利威爾能跟艾連一起享用這些新鮮水果或乳酪。

 

另一邊,好不容易打發掉小孩子的佩特拉扯扯艾連的衣襬,他看到街道底端有知道撲空而奔出圖書館正門的士兵,身著王城憲兵團的制服,不住張望。他們顯然衝著艾連來,以為白天可以在建築物內圍堵他。有幾個憲兵發現艾連,想追上他們。然而,正如艾爾文所料,往他們身邊聚集的人群擋住士兵的路,也讓士兵無法準確分辨目標所在位置。著急的士兵不免和人潮與攤販發生碰撞,也吸引購物民眾的注意。

 

「士兵為什麼找來?」艾連抓住空檔,他悄聲詢問佩特拉。

「我不清楚。不過,我必須優先保護你,艾連。」佩特拉同樣小聲回答:「我永遠不知道憲兵跟王城的大人物們在想什麼,他們不能在艾爾文的教區亂跑。」

「可能憲兵想找艾爾文先生麻煩。」艾連跟佩特拉的距離拉開了,他故意大聲說,讓居民都聽得到,艾連設法往佩特拉的方向靠近:「最近王城不是攻擊事件頻傳,或許他們急了。」

佩特拉意會過來,她投給士兵不太贊同的眼光,朗聲回答:「簡直太過荒謬,艾爾文先生要是士兵們干擾大家的市集,一定會傷心。」附近購物的居民傳來幾聲附和。亞爾昆登居民不喜歡憲兵,他們已經有自己的民兵團,也習慣由主教領導教區居民諮詢會共事管理。亞爾昆登尤其不喜歡老想要把主教區納入統轄貴族,這裡的居民以拓荒傳統為傲,不願意像新興的工業城市一樣繳納高額稅金給王政,他們寧可自己保護自己,至少錢會花在看得見的地方。

 

幾個購物的主婦開始好奇,她們問佩特拉究竟發生什麼事。一些男性自動自發地跑去阻攔士兵,或者協助先前被撞歪的攤販復位。教導學齡前孩子認字的佩特拉很受居民信賴,她停下腳步,請居民們稍待。然後,佩特拉將艾連往前推,用所有人都能聽到的音量說:「艾連,你必須回去跟艾爾文先生報告這件事。我來教教這些憲兵男孩什麼叫禮貌,就算是憲兵也必須尊重我們的午間市集。」

 

人群裡傳來同意,他們像盾牌一樣擋在佩特拉和士兵中間,鼓譟起來。士兵們跟居民發生小衝突已經不是新鮮事,他們自然不敢明目張膽對抗士兵,但居民不介意給討厭的憲兵製造一些小麻煩。

艾連因為佩特拉的話微笑,他點頭,往主教堂的方向前進。人們自動為艾連讓開一條路,艾連向他們道謝後鑽出人群,留下佩特拉應付士兵,自己跑進有遮蔭的近路。

 

艾連避開陽光,小心穿行於晾曬的衣物和店面招牌,利威爾的三環十字項鍊還在艾連的胸口擺盪。他的目的自然不是艾爾文的辦公室,艾連會遵守利威爾的交代,前往韓吉的住處避風頭。事實上,很少人知道韓吉究竟住哪裡,所有人都以為她定居在自己的實驗室。她的住處其實藏在住宅區裏頭,外觀跟內在都太過正常,以至於沒人想到那是韓吉的住所,遂成為艾連的安全藏身處。

然而,艾連沒有甩掉全部士兵。

艾連留意到有人跟蹤自己,不得不繞起遠路。雖然他能曬太陽,但不代表艾連覺得舒服。他對光線太敏感,中午的光線讓艾連感到很吃力,他靠著聽覺辨認追蹤者的位置。儘管已經戴上斗篷,小巷的遮蔭也不少,日照太久的皮膚依舊開始泛紅,隨時燙傷出水泡都不奇怪。

艾連拉緊斗篷,快步行走,希望早點甩掉追蹤者。他頭昏腦脹,隨著日曬更久而越不舒服。對方顯然也發現艾連的狀況,腳步跟得更緊,艾連暗暗叫苦。

艾連拐過又一個彎,他來到一個遮蔭消失的位置,天篷正在整修。突然的光亮使艾連的腳步慢下來,追蹤者快步接近,艾連覺得恐怖,他勉強自己奔跑。追蹤者的速度在白天比艾連快多了,艾連在溢著白光的晃動視線內勉強捕捉到正確的路線,但遲遲無法擺脫。

 

艾連的曝曬程度快到極限,他冒險脫離小巷,想利用自己對建築物的熟悉拉開距離。巷外是一間新開的書店,店面還留著裝潢味。艾連從小巷急奔而出,光線照得他快昏倒,視線全是飛舞的金星。艾連用意志力繼續跑動,他希望鑽進對街的另一條巷子。然而,艾蓮沒注意迎面而來的另一個人。等艾連發現的時候已經太遲,他整個人被對方攬住,本來就剩不多體力的艾連甚至無法掙脫。

對方的時機抓得很好,一台載貨馬車駛過,行人忙著閃避,沒人注意到被抓住的艾連。艾連想要反抗,但他在大太陽天的攻擊力還比不上一個尋常男孩,他不敢在艾爾文的教區咬人,艾連不想給主教添麻煩。

艾連想著遠方的主教堂尖頂,他的保護者應當在那個方向,艾連離他很遠,更因自己就連照利威爾的吩咐好好躲起來也辦不到而憤怒。對方拽著艾連移動,艾連劇烈掙扎起來,全被對方更大力地扣住並無視,他在馬車駛離的瞬間被拖進新蓋好的書店,對方快速將門關上。

艾連聽到上鎖的聲音,他慌亂起來。

 

「喂,待在那邊,我是要幫你。」艾連想要移動,但對方比他早開口。遮蔽太陽以後,艾連的視覺慢慢恢復。他看到對方撐在門板旁,謹慎的確認。從窄巷追出來的便裝士兵沒留意這間才剛裝潢完的書店,他咒罵著移動,以為艾連又鑽進別的小巷。艾連眨眼,設法檢視面前的男人,思緒還沒完全從混亂中回復。

陽光被擋在屋外,他坐在堆滿書的地板,皮膚嗤嗤地進行自我修復。

 

痛得很,果然全燒傷了。

 

「…他走遠了,這裡暫時安全。」良久,對方轉回艾連的方向,端詳他的慘狀:「不過,你這混蛋還真能跑啊,早知道我就直接在這邊堵你,或者直接把那個士兵打昏。」他拔開腰間的水囊:「要喝嗎?」

艾連搖頭,這男人一開口就彷彿很熟捻的模樣,好像艾連應該認識他。不過,艾連一點印象也沒有。

 

「你是誰?」他問,口氣有點堤防。對方一邊喝水一邊挑起眉,露出有點受傷又好像覺得非常有趣的微妙表情。

「不會吧,還真的什麼也不記得了。」他抓抓後腦的短髮:「我剛看到你的時候也嚇了一跳,居然還是十五歲的樣子,一點也沒長大。」

「你到底在說什麼?!」

「別急著問話啊,急著送死的白痴。」

 

「急著─什麼?」

「那是綽號啦,你在同期新兵的綽號。」對方很是懷念的說:「就連阿爾敏也無法否認我取得非常恰當。吶,你就是那樣的蠢貨,艾連。」

艾連再次仔細打量對方。儘管他沒有撤下提防,恢復正常感官的艾連卻發現自己很難打從心底討厭這個人。那是一個約莫二十多歲的年輕男人,亞麻色的短髮,穿著尋常的商人衣服,長相不特別引人注目,但比艾連高了差不多一個頭。

 

「很抱歉,我還是對你沒有印象。」他說。

對方喝完水,將水囊擺到身旁,終於正面對著艾連。他皺著眉上下審視艾連: 「艾連,你記到什麼程度,十二歲加入兵團的事情都不記得了?」

艾連搖頭,對方扶著頭嘆息。

「要我重新自我介紹實在很麻煩,不過好像沒有更好的辦法。而且,聽你對我道歉也實在怪詭異一把。」對方嘀咕,他說:「說來話長。不過,我可以告訴你這裡是阿爾敏新租下的店鋪,我跟康尼、沙夏退役以後偶爾會幫阿爾敏的忙。他一直對你很愧疚,我們也以為你死了,可花了好些功夫才找到你。」

 

「阿爾敏…在找我?」艾連捕捉的關鍵字眼,往前傾:「他還好嗎。」

「還不壞,我想你很快就會看到他。」對方回答。

 

身體恢復七八成的艾連靜下心,留意到對方手臂有些傷痕,襯衫下的肌肉發展得很均勻。雖然看起來不像個士兵,對方應該也是習慣戰鬥的人。他大概也已經知道艾連是吸血鬼真祖的事情,艾連專心聽他說話,不知為何認為對方不會對自己說謊。接著,艾連趕快提醒自己,任何人單憑外表也無法好好判斷利威爾或佩特拉。

「至於我──我跟你、阿爾敏還有米卡莎十二歲的時候在新兵團認識,我們算是老朋友了。」對方朝艾連伸出手:「更正確的說法是死對頭,畢竟我們整個新兵受訓的三年都用來吵架。艾連,我是托爾斯區的讓。讓‧基爾斯坦,自由傭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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