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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章

 

曾經某個民族超過百萬以上的人口遭到屠殺。

他們被集合到火車上送到遙遠的囚籠。有的餓死,有的病死。當他們連最後一點生產價值都被榨盡,他們被推進毒氣室。死掉以後,他們的牙齒被拆掉、頭皮被割落,屍體成堆焚燒。假使囚籠內人口太多,那些人被要求挖一個很大的坑,再自己站到坑邊上,一排一排遭射殺。

又曾經某個獨裁國家的領導大肆搜捕當地的知識分子。那些知識分子都未經審判便被判處死刑,但他們的家人並不知情。他們的孩子聯合寫了封信,保證自己會當個好國民,希望他們的父親能夠平安回家。

某內戰頻仍的國家,反抗軍的游擊隊還會定時拿孕婦練靶。

如果能打中胎內的嬰兒頭顱,那人就會視當天的射手之王。

 

孤島第四天。

島上唯一的學校座落於山腳的內側偏西處建築物呈型彎曲。火神的目的地是位於二樓轉角的播音室─或者該稱之為主機室。建築物的走廊彷彿沒有盡頭,在重重黑暗內不斷推移。走廊玻璃反射著月光,悄然跟隨著火神,又晃瞬逝去。

他順著地圖指示的路線來到播音室。沿途安靜得詭異,只有逃生門跟播音室門口的電子鎖閃著冷光。播音室的窗戶正對著走廊,似乎是反透視的材質,內部一片漆黑,表面如鏡。火神按下地圖上寫的密碼,數字鍵盤的嗶嗶聲在黑暗內格外清晰。然而,門並未開。不好的預感頓時從火神胸口升起,下一瞬間,火神大我被突如其來的光線札的睜不開眼。

等他重新能視物火神已被團團包圍。火神大我試圖後退,卻撞到槍口,他可以感覺到槍枝抵著自己的觸感。

『我失敗了。』火神想。

有人來到他面前火神懇求「這是我一個人的責任請別怪罪其他人。」

回應火神的是沉默。

良久,那人開口:「你還真是正直呢,我不得不佩服。」

那人站到播音室後方,火神認出他是當初說明規則的男人,他的聲音不復當時高亢,反倒低沉下來:「別擔心,我們不會直接傷害你的朋友。火神大我,你是被選中的人,我們早已期待你。但是,我很好奇,是否所有人都能跟你一樣做出正確的決定。

「我想答案應當是否定。假使人類有能力做出正確的決定,這個世界就不會腐敗成今天這副德性。世界已經往無可救藥的方向前進,倘若我們想要重建一些東西,唯一的做法應當是將一切夷平,就像拔除毒瘤必須先忍痛挖除爛肉。

「人類唯有心甘情願為他人奉獻自己才能獲得真正的平靜。為了終極的和平,我們會挑起更多的紛爭,就算啟動核子戰爭也無所謂。不管是錢還是武力,這一切都是必要的手段,唯有洗淨一切才能終止世界的怨恨連鎖。至於你,火神,你是我們最重要的棋子。一旦你為了同伴痛苦死去,人們將為你哭泣、為你憤慨,以你的名義舉起武器。」

火神錯愕的望著那人,他覺得對方瘋了,對方用絲毫不像瘋子的理智眼神回望他,他起出一把手槍:「這把槍剛好可以發射十次,至少有一發實彈。由你選擇試驗者,選好試驗者以後,朝自己開一槍。如果是空槍,你選到人就必須死。如果是實彈,那個人將被釋放。當然,這一切會被錄影。」

「──、開什麼玩笑。」火神想站起來,抵在火神背後的槍立刻對上他的頭顱,那人搖頭:「殺了我也無濟於事。我們這邊隨便一個人只要按下遙控按鈕,就能觸發所有的金屬環。雖然很可惜,我們也可以二話不說爆破你的朋友,看你怎麼決定了。當然,你還可以選擇自殺,那麼,我們會隨機釋放一個人。火神大我,你必須明白,我們已經將你當作同伴,你的犧牲不會沒有意義。」

火神啞口無言,他不安的在指定的椅子坐下。

那人壓下廣播鍵。

「你手邊有個鍵盤我會幫你輸入你指定的人的代碼。你只要負責按下確定鍵,明白嗎?」火神點頭,火神感到強烈的暈眩,好像全身都開始過熱。

「你首先希望選誰

選誰那個男人正念出還留存的人名聽進火神耳裡只剩嗡嗡聲音。火神腦袋一片空白。

火神茫然注視面前螢幕。代表活生生人類的小點在上面閃爍。幾張容貌接連閃過火神的意識,他唯獨無法拼湊出青峰大輝的面容。火神慌張地想要找回印象內的青峰大輝。然而,火神的記憶彷彿有了殘缺般,只剩那傢伙聲音模模糊糊的在耳邊響起,像是隔了層濃青海水。

「火神

…,…。」

隔了層海水的青峰彷彿想跟他說什麼卻被水流越衝越遠。青峰大輝伸出手,火神沒辦法抓住。他努力想碰觸青峰,掌心卻空無一物。接著,青峰銷失了,深濃的水底只剩火神自己。火神大我咬緊嘴唇,努力抑住恐懼。如果扣下板機,他可能被子彈貫穿。可是,如果火神能打中自己,就會有一個人被釋放。他努力不讓淚水在眼眶成形,只好瞇起眼睛。

火神抓住胸口的衣料,他因為緊張而發抖:『如果我當初有回頭就好了,為什麼我就是想不起來?』

火神強迫自己凝視螢幕上頭的小點。其他人都多少有移動,只有青峰大輝的小點堅定地待在原先的位置。

『青峰,幸好進來這裡的人不是你。』

火神知道那是什麼地方─自己拋棄背包的那片樹叢。他回想自己寫給青峰的紙條,他好像根本沒有寫什麼內容,火神不曉得該對青峰說什麼。本當是何等上心,真的該說的時候,卻半點東西都無法落筆。火神順著小點一個一個看過去。赤司征十郎、實渕玲央、根武谷永吉、木吉鐵平、黑子哲也、紫原敦、冰室辰也、青峰大輝等等,那些小點緩慢而安定的閃爍,像從海底仰視天空的朦朧光暈,火神越看越感覺熟悉。

他突然憶起一件事火神嘲笑自己想太多。

青峰大輝。」

「這是你的選擇

火神點頭。他深吸一口氣將已經推開保險的手槍對準自己的大腿。火神扣下扳機。火神的嘴唇已經咬破,厚重的鐵銹味滲入唇舌。火神看向標示青峰的小點,青峰大輝的小點在螢幕上頭兀自閃動。

那男人判定「是虛發。」

火神的耳邊嗡嗡巨響,耳鳴得厲害,他感覺一陣反胃。火神幾次把手移到按鍵上,依舊無法碰下去。火神幾度猶疑謹慎開口:「請問,能不能讓我和一個人說話?」

「你想找誰

「冰室辰也。」

「為什麼找他。」那人問,火神留意到面前的錄像鏡頭,有些不快的避開:「他是我重要的家人。」

那人說:「原來如此,就從你所願吧。」他按了幾個鍵,示意旁邊的人將電話拿給火神。播音室傳來播出電話的聲音。冰室的手機響了幾聲,接通了。

「大我

「我搞砸了。對不起,辰也…」

嗯,們聽到了。」

「辰也,我該怎麼辦」火神問。電話那頭的冰室辰也沉默了半晌,然後回答:「大我,事已至今,一切只好交給命運決定。」

火神大我望向觸發爆炸的按鈕。

「大我,這只是我的猜測。我想,無論結局如何,青峰大輝都不會怪你。」

火神閉上眼睛,他的惶恐並沒有因為冰室的勸慰而止息,反而越演越烈。他再次試著回憶青峰的模樣青峰大輝的手只比火神略大一些,非常細微的差距;他的掌心有薄繭,碰觸起來有點蜇人,手指溫度很燙,彷彿能將人灼傷。

那男人近乎憐憫的看著火神。

火神伸手貼住引爆按鈕。火神大我盯著螢幕,青峰大輝的小點仍然一動也沒動,火神大我深吸一口氣,用力拍下按鍵。火神所用力道之大,彷彿確能引動爆炸的熱風。螢幕上的小點閃動幾下。火神高熱的意識內,青峰大輝的面容一閃而過。小點閃動過後,代表青峰大輝的點不見了。青峰大輝的小點逐漸變淡

隨著代表青峰的點徹底消失火神內心終於有什麼東西徹底崩落。那樣的感情遠非尋常的介意而已,是比那還要來得更多、更激昂、更強烈的情感。光想像那傢伙的身體慢慢失去溫度,就能將火神自身焚燒殆盡。

我、」他鼓動喉頭胸口的火焰隨之騰升清晰而深刻。火神大我感覺無限膨脹的情緒在體內爆裂,向外衝湧,火神蜷起身體大吼

青峰大輝,你他媽只准給老子活下來!」

接續著青峰的小點其他點接二連三熄滅。持槍的人表情變了,他們撲到控制台前,想重獲頸圈的控制。火神大我笑出來,他有看見那些小點閃動的頻率。那樣的頻率是他和冰室以往跟一群小鬼打籃球的暗號。以前,他們曾異想天開地試圖發展手勢以外的方法在場上溝通,用原地運球次數來協調戰術。此舉自然毫無可行性,但竟在這種地方派上用場。

有人憤怒的猛踹火神他的槍口對準火神。火神大我被打到整個人往後甩,椅子倒地,頭直接撞上播音室的架子。他癱倒在地,那名說明規則的男人制止其他人的動作。他俯視火神,火神仰望他,那人輕輕搖頭。接著,火神從他晃動的視線看到播音室內的幾個人到處來去,黑頭鞋子左右雜踏。有人扯著他讓火神撐起上半身,火神看到他們拿走了青峰的戰術刀,刀鋒明恍恍的刺目。

剛剛和冰室通話的電話滑到很遠的地方被踩個稀巴爛火神大我的視線慢慢昏暗下來。

 

廣播器傳來巨大的撞擊聲電話那頭不斷傳來雜音。

冰室辰也抓著手機整個人都快站不住紫原敦擔憂的看著他隨手將頸部已經敞開的金屬環扯落丟到地上。

「喂、大我、回話啊大我

冰室辰也終於按捺不住對著天空歇斯底里大吼。

遠處不斷傳來火花那是赤司征十郎主使的突擊行動。

 

 

青峰大輝獨自來到建築物邊緣月亮快升到半空。

火神的背包孤零零地躺在樹下青峰將火神繫在背包上的紙條解開。他想像火神現在身在何方。大概走到了機房,卻發現被槍指著頭吧?

『傻子。』青峰苦悶的評語。

他抽出刀身修長的小太刀刀刃散發寒光。

青峰滑過滑順的刀刃冰涼觸感從指尖爬到腦後。烏鴉都去歇息了。四周異樣的安靜,只有海風吹過樹林的颯颯聲響。青峰尚無法踏入的區域沉默攤開,宛如蟄伏於生命幽暗處的巨獸。

等到青峰真如赤司所言進入廢校火神還活著嗎

青峰沉默。他無法想像火神的身體變得冰冷他更不願意設想火神以踏入陷阱這樣屈辱的方式死去。憤怒和恨意填滿身軀,等待的焦急爬滿肌膚。青峰欲大聲咆嘯卻發不出聲音,想留住的人業已離開身邊。青峰大輝將刀背抵住眉心。闔起的視線內,那片黑羽飛舞的景象重新浮現,三千世界的烏鴉一齊不安的低鳴。

廣播持續傳來噪音緊接著一陣騷動。

青峰大輝睜開眼睛。

頸圈開了青峰大輝蓄勢待發。

他有聽到火神叫喚自己名字火神的聲音讓他胸膛一熱隨之卻換來更多冰冷。『我當然不想死,笨蛋。』青峰甩動太刀,銀白刀刃切開黑暗,閃動淒厲光芒,『不過,那是在你也活著的情況。』

他將雙刀反手握住,建築物另一側起了火災,赤司安排人前往縱火。青峰以火光作掩護躍下山崖。那份地圖青峰已經背得爛熟,就算摸黑也能走。憑藉夜色,青峰從山坡跳上高達三層樓的大樹枝幹,翻入分校教室敞開的窗戶。青峰大輝推開教室門,走入黑暗的走廊。

他判斷火神所在的播音室應該位於二樓的轉角。青峰大輝捨棄皮鞋,赤足在沒有盡頭的長廊奔馳。教室外和走廊的玻璃短暫照出他的身影,又旋即遭黑暗吞沒。防守的人大多被火警吸走,少有守衛從建築物的折角出現。青峰矮身,趁面前人來得及反應前,將短刀快速劃過倒楣守衛的面頰。守衛發出低沉的喉音,靠著牆軟倒,青峰替對手又補上一刀。

青峰一邊奔跑一邊甩掉刀鋒的血滴。

青峰大輝知道自己的父親當初教導他防身方法並非用於此途存的理智則質疑青峰到底如何將原先零星的戰鬥知識成功組合成致命的突擊。另一股聲音卻嘲笑青峰,說他根本享受殺人的快意。

在他被爭鬥本能支配的意識內只有一個念頭能使思緒穩固。

青峰想『我必須找到火神。』

青峰大輝踏上二樓的地面,距離播音室只剩幾公尺。有人想對青峰開槍,他想都沒想就硬衝過去,扳住那人的手,那人因為慣性而扣動扳機,傷到他自己。青峰順手奪下那人的槍,猛然開槍。他再將那人往前踹,撞開幾個拿槍正往青峰大輝招呼的對象。青峰抓緊空檔掃射,子彈紛紛擊中軟物。

四周很暗,他看不清楚,但他聽得見。

青峰持續射擊直到走道再沒活物。

青峰將打空的槍枝扔到腳旁空氣開始變得有點悶熱熱風從樓下傳上來。火勢似乎正在延燒,赤司征十郎說他們會盡可能大鬧一場,赤司已經考慮更多,他甚至出島以後的事有所盤算,至於青峰只想要火神。

不過目前的青峰大輝無法思考太多。他握住小太刀走向播音室。青峰非去確認不可既關乎火神的生死也關於他自己對火神的感情

「滾出來。」青峰開口。

那個向他們介紹規則的男人走出播音室。

那人似乎早就等待青峰出現他側著身帶上播音室的門靠著播音室的窗玻璃打量青峰大輝。他手上握著細小的類似磁片的物品,他將磁片展示給青峰,又塞進口袋,讓手下先去樓下失火的方向。

青峰警戒的伏低身驅。

「青峰大輝是嗎

「火神在哪裡?」

很遺憾火神大我已經死了。」

青峰大輝身形一頓,他的恨意化為行動,青峰低吼著往前撲過去。

那人朝青峰連開數槍。然而處於青峰超越極限的專注視線子彈彷彿慢速移動。他預見子彈旋轉的軌跡,驚險閃過幾發。有顆子彈避無可避,青峰大輝乾脆劈開空氣,小太刀恰恰卡上子彈,將子彈直接掃上牆面。

青峰大輝衝進手槍的死角那男人捨棄手槍改以徒手搏擊。他制住青峰持太刀的手,格檔他的小刀,以膝蓋毆擊青峰大輝的腹部。青峰大輝吃痛蜷起身軀,那男人直接揍向他的臉。青峰下意識躲閃,下一秒,他卻被撂倒。青峰的下巴喀到地板,兩把刀都被扯飛出去,嘴巴鼻子全是腥甜血味。

那人踩住青峰的太刀凹緊他的手臂。青峰被反折的手與遭受重壓的肋骨彷彿發出危險的撕扯聲,青峰大輝咬緊牙關,將脫口而出的疼痛硬生生忍住,冷汗涔涔流下。

「加把勁啊火神大我死到臨頭也都沒替自己求饒。」

「混帳…」

那個男人加重力道。青峰覺得左手幾乎快被拉斷,嘴唇已經咬破,血泡從嘴角溢出。劇痛得他彷彿失去感覺。他曾靠著火神,鼻尖全是火神的氣息。『如果,我再也無法碰觸到他─』青峰空著的右手指使勁抓摳地面,指甲斷裂,拉出長長的暗色痕跡。無視於左手可能被扳斷,青峰奮力掙扎起來。       

「嘎啊啊啊啊啊──

青峰猛然後仰一陣劇痛從手臂關節處傳來。他不知自己從哪裡生出力氣,將對手推開,青峰用他總算不受拘束的右手抓,指尖觸及濕潤的東西,又拔拉出來。那人摀著臉急速後退,青峰翻正身軀,想也沒想的往他的咽喉咬去。那人掐住他的脖子,青峰掙扎著退開,這才意識到自己抓破了對方的眼球。面對氣喘個不停的青峰大輝,那個男人晃動身型,接著站穩。

「過來殺我小子

他僅存的一隻瞳孔放大那人鼓舞青峰。

青峰嘶吼抓起掉落的短刀再次撲過去。那人同樣抽出刀。他的格鬥技巧理當在較乏實戰經驗的青峰之上。不過,那是在正常狀態、而非青峰大輝完全失控的場面之下。

青峰的刀刃刺入那男人的腹部。

青峰感覺到手腕一片溼滑。那男人痙攣著,用沾滿不祥液體的手抓住青峰握住刀柄的右手腕。青峰想要放開手,那男人卻緊抓不放。臨死前的力氣近似鐵箍,他帶著青峰的手,把自己的腹部進一步扯開。

他低語「你知道是誰幫火神大我帶上那個頸圈嗎沒錯就是我。那漂亮孩子會被你弄髒,你將代替我陷入永無寧日的追尋跟憤怒。因為,人類不是生物,而是怪物。」

「閉嘴!」

青峰對他大吼,抽出刀,再次揮入。他的手跟著出力,一不小心便更加扯破那男人的肚腹。被割得亂七八糟的臟器流了出來,碰到青峰大輝的手。男人靠著牆滑落,在窗戶擦出一長條鮮豔的血痕。

「啊真好。」那個男人擠出最後一個音終於斷氣。

青峰收手他轉向轉角掛著播音室牌子的房間。

火神。

必須去找火神。

青峰大輝在播音室前停下腳步播音室的玻璃反射月光映著他的身形鏡子玻璃窗戶裡面的那個人陰騖的回望青峰青峰背後是重重展開的走廊。他走向廣播室的門,試著拉動門把。電子鎖發出難聽的警示音,青峰沒能把播音室的門轉開。

『打破玻璃好了。』青峰想。然而,萬一火神真的在裡面的話,碎裂的玻璃可能刺到他。即便如那人所言,火神已經死去,他的身體應當已經冰冷,青峰還是捨不得讓他受傷。青峰鬆開手,短刀落到地上,發出空洞的回音。

 

 

火神大我撐起身體頭還很重使不太上力。

他摸上腰帶戰術長刀已經不見了。身上到處有毆傷、還有額角不斷滴落的血液。『我沒死嗎…』他昏沉的回憶。

火警報示正在播音室內瘋狂高鳴通氣孔傳來焦味。憑藉著些許光線,火神看到主機室內一片狼藉。那些人似乎急著離開,許多東西被翻得亂七八糟,電線也扯得凌亂。

火神扶著家具慢慢站直身體。

他試著轉動門把發現門把已經鎖死。電子鎖固守門把,先前的密碼已經不管用,也無法強行撬開。他將目標轉向播音室的巨大玻璃,火神靠近玻璃,遍尋不著擊破器。

接著他看見青峰大輝。

火神拍著玻璃但青峰他的聲音。火神眼睜睜看著青峰大輝和別人搏鬥。他看到青峰割破那人腹部,活人的臟器流了滿地。火神貼著窗玻璃,一時忘記呼吸。

青峰大輝贏了。他撐起身體蹣跚走往播音室他沒辦法開門。青峰對著反光的窗子想將血抹掉,卻怎麼樣也抹不乾淨。

「青峰」火神試圖引起他的注意然而青峰沒有看到他。似乎是為了錄音效果,播音室的玻璃製作得特別厚,聲音傳不出去。青峰大輝伸出手掌,貼著玻璃。他注視著玻璃,仍然沒有看到火神大我。火神順著玻璃往上,貼上青峰的手掌。青峰撐著玻璃,他將自己額頭靠上去。

火神隔著玻璃碰觸他。

青峰大輝盯著在他看來一片漆黑的播音室彷彿凝視絕望。他沾滿血的手在玻璃畫出令他自己作嘔的痕跡,青峰靠著玻璃,全身都在發抖。

火神急得要命。

他摸黑在室內尋找重物。必須夠重,才能撞破特別增厚的玻璃。然而,那些人離開時似乎將足以當作武器的東西都帶走,主機也不見。火神摸了半天,只找到自己原先坐的那張椅子。他忍著全身大大小小的痛,將椅子搬到玻璃前。他舉起椅子,敲打玻璃邊緣。椅子太大,敲擊玻璃的角落相當困難,玻璃毫無動靜。火神的胸口悶疼極了,他拄著椅子彎下腰。

『出不去火神絕望的想。

他粗喘著氣,幾乎都要放棄。儘管如此,一看到外頭的青峰,疲倦至極的火神又咬牙生出力氣,他改用夾克包住手,用力敲擊玻璃青峰抬起頭。他望向播音室內不太清楚視線該往哪邊。火神更用力地撞打玻璃。青峰大輝後退幾步,回過神看著播音室。

「火神」他問火神聽不到他的聲音。

「對是我

他大吼著回答猛力拍上窗面手指節迸出血。青峰凝視玻璃,猛然往後跑去。

「退開。」他看到青峰喊叫。

火神急急往旁邊靠。青峰撿起附近的無主手槍原先牢不可破的窗戶被子彈打出數孔裂出細微的傷痕。青峰大輝把子彈全數打到窗戶最脆弱的邊角,但雙層的隔音玻璃拒絕被輕易擊碎。青峰將手槍反過來,以槍托撞擊玻璃。終於,玻璃崩落了一小塊。更多冰裂像連鎖效應般延展開,拉出一盤又一盤細網。火神扣下另一塊玻璃,設法透過細小的缺口對青峰說話。

 

青峰喜出望外。

他想『火神就在鏡子後面火神要我避到後邊。』

青峰大輝依火神所說,退出一定的安全距離。火神還活著!他突然感到一陣慶幸,同時伴隨著巨大的惶恐。已經裂開的窗玻璃仍然像面鏡子,青峰無法不去注意自己的鏡像。細絲般的裂痕圈住青峰大輝、還有青峰大輝背後死寂的走廊。月光照著鏡子玻璃,窗戶盛滿皎白。接著,一陣清脆的碎裂聲傳來,鏡子突然湧動起來。青峰映照在鏡子的身影裂開、沒有盡頭的走廊紛飛崩塌。

然後火神大我撞了出來。

他試圖站穩卻踉蹌地往前倒。青峰接住了他,忘記自己根本赤著腳。倆人一起往後跌,玻璃碎片像是水晶,散得到處都是。他們跌坐在地,四周圍繞水晶鏡子拼湊的巨大海洋。火神大我抬起頭,手臂被刮得都是傷口,他用來保護自己的夾克軟軟的癱在旁邊,火神直起上半身。

糟糕,比我想像得還要慘。」火神小聲抱怨。

青峰大輝再也忍不住他想要抱住火神。然而,他旋即想到自己不可以這樣做,那人血液內臟的觸感仍然留在掌心,他悄悄把手背到身後。火神大我抓著青峰大輝的肩膀,有些憂心的皺起眉:「你會痛?」

青峰大輝搖頭。

不、不痛他想告訴火神。但是,脫口而出的卻是另一句話

「我不想碰髒你。」他看著火神,鬼使神差的說。

火神大我略微抬起手又慢慢縮了回去。他垂下視線,眼底流轉著青峰無法判讀的近乎哀傷或者愛憐的柔和光芒。青峰看見碎於地面的鏡子每一個都有火神,卻都不是完整的火神,宛若冰冷的泡沫或浪。接著,火神大我抬起頭,嚴肅的凝視他,火神的身形在碎鏡內搖晃,月光亮得異常。青峰無法承受似的瞇起眼。下一秒,溫熱的觸感就貼上青峰大輝的嘴唇。

火神吻了他。

他們唇角對撞齒列喀得生疼嘴裡有鐵鏽味。

「抱我。」火神大我要求青峰大輝失控擁住他。他把火神圈在自己懷裡,想乾脆將他揉進自己身體裡。火神的呼吸貼著他,一絲一絲的沖淡血腥的氣息,青峰大輝痛哭失聲。

青峰哽咽著要求之後一起回去。」

「嗯,一起回去。」火神如此回答。他們靠近對方,緊張的貼住對方的呼吸,彷彿想透過互相廝磨來徹底確認彼此的存在。青峰大輝攬緊火神,直到雜沓的腳步聲開始從樓梯底下傳來。火神大我的手指貼上青峰的臉頰,用嘴唇碰觸他的鼻尖;青峰抬起頭蹭向他。腳步聲越來越接近。火神稍微退開,夜深的冰冷空氣立刻灌進他們之間。

青峰大輝不太情願的鬆開原本交扣的雙手火神避開玻璃站起。

「還好

「不礙事。」青峰借對方的力一鼓作氣站起來。踩上地面的瞬間,他的右腳板立刻傳來尖利的疼痛,好像是細小的玻璃碎屑倒刺進去了。青峰忍不住倒吸一口氣,青峰本來都不覺得傷口有多嚴重,見到這傢伙以後,不知為何疲憊竟一口氣湧了上來,每一處皮肉傷都叫囂著難受。他瞄向火神,發覺對方也正看著他。

「總覺得…突然放心以後,就好累。」火神說:「全身都痛得動不了。」

「還沒出去,別趕著放心啊!」好像不小心被看透自己的念頭般,青峰別過臉吶吶的說,火神笑起來。他們側耳傾聽樓下的嘈雜聲。青峰想起自己還有另一個任務,他走向那人難看的屍身,從他的口袋拿出一樣物品

「你拿著之後交給赤司。」青峰要火神張開手,他把原先屬於那人的小磁片塞進火神手底,火神大我不明究裡的看向青峰。

「別問收好就是了。」青峰威嚇。火神大我依言將磁片收進口袋,接著,他們同時望向樓梯口。不過幾秒的間隔,身著標準防護用具、有著規制化圓徽的隊伍黑霧似的湧上樓。他們朝青峰跟火神亮出證件,示意他們配合行動。火神大我有點不安的看著穿著正規服裝的人員查看青峰剛走過的一片狼藉的走廊,青峰大輝則漠然注視那些人近乎神經質的視察,還有頻頻打量他跟火神的動作。

那是黎明前最深重的夜。

 

 

遊戲第五天的午夜受困於島的少年們終於等到盼望已久的救援。

除了火勢以外救援隊伍沒有花太久便壓下場面。在島上接受收容的十五名少年,當晚旋即被移往鄰近的大型醫院進行治療。救援隊伍突入二樓以後,發現全身是傷的青峰大輝與火神大我。儘管兩人相當配合救援行動,救援者對現場的描述,仍然成為其後決定少年們去向的重要證詞。他們指證,發現青峰大輝與火神大我的走廊極端悽慘,簡直不似神智健全者的作為。

 

少年們終於獲救的消息流傳出去引爆喧然大波。

他們暫時停留的醫院被迫封閉一個區域記者與好事者時刻埋伏於附近試圖窺探出些許端倪。新聞以頭版登出從遠處側拍的照片。由於整起事件具太多爭議,有關單位決定將當事者送到維安嚴密的某棟建築物,以應付後續問題。由於少年同時兼具受害者與加害者的雙重身分,只得另立名目以聽證會的方式決議。

我們想回家。

被集中於一處接受保護或曰看管的他們提出要求而當局的反應是希望他們理解這件事的難處尤其受害少年們多數確實曾經執行過故意誤殺。生還的少年面對一遍又一遍的質詢與對質,等待一次又一次的判斷,毫無抗斥的餘地。他們質疑,不是救援太慢造成的結果嗎?然而,再多的質疑也只會變成精神評估上的不合格數據。於是,就連他們之中最血氣方剛的也一個個學會安靜。

受困島上的少年與他們被迫進行的生存遊戲繼續延燒牽連出包含搜救速率緩慢等許多質疑幾個重要官員因此下台。儘管當局試圖壓住消息,卻不知是否有知情者故意釋出還是如何,各種或真或假的消息還是不斷流出,成為好一陣子的熱門議題。少年們在島上發生的自相殘殺也激發巨大的論辯。

從頭到尾並無造成他人傷亡的受害者自然無太多爭議。然而,從島上救出的少年,半數以上出於自我防衛等原因,都曾直接或間接的造成負數的他人性命喪失。來自沒能出島者的家人與朋友的反彈蔚為強浪,激發許多人進行聲援。甚至,還有人對經歷過此事的少年們的精神健全度提出懷疑,擔憂使這些少年歸返社會可能造成的潛在危機。型態不同的仇恨和不滿互相衝擊,一起事件成為各方角力的口實。

關於這最後十餘名少年的去向經過激烈的爭辯與國際關切後終於達成定論。除了沒有直接造成他人傷亡的部分少年,其他人全送往他國,以避免持續燃升的爭議。

赤司征十郎和綠間真太郎由於家長大力介入前往英國繼續深造。根武谷永吉隨同赤司前往英國,但決意不再升學。

公眾知名度較高的黃瀨涼太隱姓埋名於德國。

火神大我、冰室辰也被護送回美該國對整起事件的前後處置非常不滿提出強烈譴責隨同者還有後來成功放棄國籍的紫原敦與今吉翔一。

被判定有嚴重行為偏差的青峰大輝則被送往瑞典接受保護管束。

木吉鐵平選擇參加非洲的長期志願服務。臨行前,他勸回負疚而試圖自殺的櫻井良。高尾和成、笠松幸男、伊月俊、櫻井良、若松孝甫實渕玲央和黑子哲也則留於日本本島,但他們幾乎全搬離本籍,或有人休學。

爾後如同一切事情人們鼓譟了好一段時間話題終究趨於沉寂。少年們的遭遇沒有引發戰爭,但卻已然埋下爭鬥的引信。


 

尾聲

 

 

「五月你好慢

桃井五月記得那應當是個很耀眼的初夏天。曬得黝黑的男孩子站在老家的溪水內朝她大喊,手上拿滿剛抓到的小龍蝦。小時候的五月拎著小洋裝,急急忙忙從山坡往下跑。腳步一個不穩,她跌到地上,泥巴全沾到花裙子上頭,桃井五月大哭起來。

青峰大輝有點擔心地放掉他心愛的小龍蝦他跑上坡在五月面前蹲下來。

「又沒有受傷幹麼哭得那麼大聲醜死了。」青峰大輝不太服氣的問她,

五月站起來拉拉髒得一蹋糊塗的裙擺上面漂亮的花點全變成土灰色。她覺得十分委屈,踱著腳,眼淚又啪啦啪啦繼續掉:「阿大、阿大是大笨蛋─!」

 

桃井五月從睡夢驚醒。

整晚沒關的新聞正重播最後一次聽證會的決議。她轉向床頭,上面的時針指向四。她從睡眼惺忪的狀態瞬間回神。『對了,探訪。』五月猛然抬起頭,慌亂的開始更衣。為了避免額外爭議,孤島事件受害者均被集中於同一棟建築進行保護,只准許直系親屬探視。今天是第一次開放非直系親屬進行探訪。桃井五月很早就遞出申請,等得心急如焚,終於獲准探望。

她早餐也沒吃就衝出門及時搭上第一班快車。

路程很遠。沿途她還換了幾班車。桃井五月的目的地是朋友們被暫時安置的郊區建築。桃井下了電車以後,轉搭計程車,繞了許久,好不容易才抵達那棟戒備森嚴的水泥建築。

桃井遞出自己的申請文件。對方點頭,將識別證別到桃井身上,示意她先到大門內側的小房間等待。桃井五月緊抓著代表她探訪資格的文件,舉手讓檢察人員搜查她身上任何可以藏匿危險物品跟照相機的地方。她遇見了同樣申請探訪核可的相田理子,那個總是精力充沛的女孩對她笑笑。建築物很大、很複雜,桃井她們隨著引導人員到處拐彎,幾乎迷失了方向。

層層檢查與複查後她們終於得以進入探訪區。引導人員拉開門,出現布置樸素的房間。房內的黑子哲也朝她們揮手,裏頭的人數沒有桃井預想的多。相田理子和黑子說了幾句話,大力擁抱了他,接著走向房間更裡面的伊月俊與木吉鐵平。桃井看到黑子一如往常的面孔,眼眶一熱,連忙找個方式掩飾。

「怎麼人這麼少

「有些人先走了。」黑子回答,並多加解釋。桃井接著問起青峰,黑子沉默了半晌。接著,他略帶歉意的回話。

「其實青峰說他不想見你。」

「為什麼」桃井愣愣反問。

「大概是有一些自己的原因。」

桃井五月知道,青峰大輝因為兇殘的攻擊性而受到最多懷疑。尚需額外觀察,聽證會決議後的公開聲明這樣表示;儘管不少人力爭,卻也只得到這樣遺憾的結果。然而,桃井五月並不相信那些說詞,她比誰都清楚青峰大輝。她最初得知消息的時候,氣得把家裡的東西通通得亂七八糟,學校也索性休學不去了。桃井無法忍受同學對青峰品頭論足的模樣。

「對了,桃井同學剛好趕上喔!」黑子轉移話題般的表示:「火神今天要離開日本,要送他嗎?」

「當然要」桃井脫口而出。

雖然他曾誤殺一人由於他冒險闖入廢校的舉動以及來自美方的施壓火神大我很快便洗刷了嫌疑。在相關人員的陪同下,他們與幾個同樣想要送行的人前往火神正在辦理特別出關手續的建物大廳。

這是一棟防護嚴密的建築物桃井再次深深體認。他們沒有辦法靠近已經準備出發的火神,火神身邊只跟著少年保護官。她和理子被引導向隔著防護線的送行區,區域內探訪者與事件直接相關者隔開。四周都是警備人員,警衛甚至站上包括挑高的二樓走廊。透過深色玻璃門,桃井知道外頭還有無數攢動的攝影機,像是密密麻麻的禿鷲,等著獵捕火神大我走出建築物的畫面。

相關人員正在翻閱火神的身分證件。

火神大我面無表情地盯著他們的動作。然而,當他發現來替自己送行的人,火神的面孔立刻亮了起來。他悄悄側過身朝他們微笑。桃井偷覷黑子哲也,心想他們應該已經早已好好道別過了。她深吸一口氣,重新轉向火神,用手掌圈住嘴,小聲對他說了「加油」。

火神點頭他的出關手續正好完成。

之後火神大我將搭乘專車直接前往機場。他朝隔著防護線送行的朋友們揮手,桃井有些落寞的看著火神走向門口,回想這短短幾個月內發生的一切,還有他們天翻地覆的人生。

不過火神大我並未馬上走出門口。

他走了幾步突然停下腳步。鄭重的回頭望向二樓。桃井五月順著他的視線往上看。

那是青峰大輝。

桃井五月胸口一沉幾乎停下呼吸。青峰站在二樓的走廊,朝下俯視。青峰大輝一直目送著火神離開。旁邊穿著制服的人走到青峰旁邊,似乎要求青峰回到房內。『這不公平。』桃井近乎暈眩的想。她注視正和某個相關人員對話的青峰,一眼就看出青峰試圖隱藏的不捨,桃井好不容易平息的憤怒又猛然竄升。

火神大我走出建築物的瞬間閃光燈亮得桃井快睜不開眼。

桃井五月整張臉都難過的皺起來。

「阿大」她大力推開旁邊的防護人員朝樓上大喊。青峰回頭,注意到樓下的桃井五月。他先是愣住,接著露出如同往常那樣有點囂張的笑容。

「別哭啊妳哭起來真是有夠醜。」

接下來,青峰沒有機會對桃井多說什麼。

桃井因為用力過猛而跌倒。她重新抬頭的時候,青峰已經走回建築物內層,火神也從門口離開。青峰的背影還留著五月很熟悉的輪廓,因為滿溢淚水,她晃動的視線並沒有辦法看清楚。

桃井五月癱坐在地身旁的相田理子按上她的肩膀。

「明明知道之後會很辛苦卻還是拼命回到這裡。」相田理子試著開朗的對她說,儘管她自己也哭成了醜八怪。

所以就算別人無法理解我們也要好好記著才行。」

桃井用力把眼淚擦掉,她點頭。

 

不管再艱困都還是吶喊著光芒。

那怕一丁點也好總希望有人能看見他們的努力。

 

在那之後不曉得過了多久。

世界好像變了很多又很像根本沒有改變。離開本國的青峰大輝慢慢拾起陌生的語言。他來到一個經常下雨的遙遠城市,沒有人會注意他的地方。他逐漸明白,當初為自己奔走的人是費了多少心思,才將他送到對犯重大傷害的少年極為溫和寬容的國家。他的觀察期很早以前就結束,青峰拿到一份新的身分證明,還有每個月的定額補助。他也在社工人員的擔保下,租了一間公寓,最近更開始打起零工,生活逐漸步入常軌。

搬家公司的工作他做起來駕輕就熟。

他的工作不需要太多交談只要機械性的搬運。當青峰奮力舉起重物,肌肉爆出汗水的時候,他經常片段片段的憶起自己十五、十六歲一些畫面。當年,由籃球跟兩支高架組成的方框彷彿就是他們的宇宙,一切簡單而明暢。

作為心理醫生建議的排解壓力方式青峰大輝選擇拳擊。他去登山,渴迫的在接近極圈的山地步行,直到把自己拋棄在空無一人的荒茫。他在陌生的國度的山巒發現一座廢棄的礦站,有條很長的階梯,筆直而孤立的叉入群峰樹林,四周只有冷風跟巨碩冰川。

青峰大輝明白自己骨子終究埋著爭鬥的因子他無法忘懷破壞與攻擊的觸感。埋於過往的的火炎依然持續灼燒,從未止息。那是近乎使人發狂的憤怒和絕望,伴隨著更加強烈但無處可去的想望。

青峰大輝還在社會福利機構接受保護的時候他曾試著聯絡火神大我。然而,出乎意料,接起電話的卻是冰室辰也。他拜託冰室留話給火神,電話那頭的冰室沉默了半晌:「很抱歉,我沒有辦法。」

「為什麼?」青峰著急地反問。他不認為火神大我會對自己避不見面,但他也想不到其他原因。青峰抓著話筒,不安的等待冰室答覆。

「其實我也不曉得大我在哪裡我們沒有管道接觸他。」冰室說:「他主動接受聯邦政府的證人保護,離開得很匆忙,沒人知道火神大我現在的去處。」

青峰愣愣地回問:「你到底…在說什麼…」

冰室辰也試圖條理分明的向青峰解釋─回到美國的火神,因為太過涉入孤島事件的內幕,人身安全受到威脅。起先是警告信。接著,他的電腦被入侵,所有私人資訊都被盜竊一空。後來,火神甚至發現有人開始跟蹤自己。火神擔心再這樣下去會殃及他人,主動進行申案,其結果是正規的證人保護流程被啟動。

那是貨真價實從籍貫到姓名都必須徹頭徹尾改變的保護手段。

「那傢伙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青峰好像急欲證明什麼般聲音不自覺大起來。

「我明白。但是畢竟大我是唯一曾進入主機室的人。」電話那端的冰室辰也難掩疲倦的回答:「我會設法把你的留言傳給可能聯絡得上大我的人,請別抱太大期待。」

青峰掛上電話,感覺全身都冷了下來。

他好幾次重播火神留給他的電話號碼,接起的大多是火神的父母,少數會是冰室辰也。火神的母親不只一次向青峰道謝,感激他救出火神。她相當友善地和青峰談話,甚至寄節慶禮物給他。在她的認知內,大概將青峰當作和火神感情很好的朋友。她彷彿將自己的母愛轉到青峰大輝身上,若他難得播打火神家的電話,她便非常開心。她向青峰講火神的童年,講火神第一次學做菜卻燒掉鍋子,但絕口不提十七歲後的火神大我,好似那是一根必須小心繞開的隱刺。

青峰原本就不是個很會說話的人他抓著聽筒聽電話頭的母親自己的火神的絮絮滔滔的叮嚀瑣事偶爾才應個幾聲。

漸漸青峰連電話都不打了。

事件過後在他剛走出少年戒護所那段最難受的時間青峰大輝一度試圖讓自己染上菸癮。結果,才吸第一口便被濃烈的氣味嗆得要命,眼淚都快逼出來。香菸苦澀的味道並沒有替他帶來絲毫歡樂,煙霧裊裊上升。他回想起火神大我跟他打完球後下廚的模樣,突然覺得菸味生硬得令人難以忍受。青峰大輝夾著菸,注視火光一路燒到盡頭。

最後,他把才點燃一枝的煙整包揉爛,全部丟棄。

他依舊經常夢見那五天的情景。

大部分都是晃動、快速跳躍的模糊景象充斥著叫喊跟煙硝。樹椏停著無數烏鴉,枝條沉重的彎下,烏鴉齊聲嘶鳴。只有非常少數的片刻,他會夢到火神大我。黯沉的夢境裡面,十六歲或十七歲的火神大我獨自佇立,朝青峰抬起頭;那片濃霧遍布的景象隨之退開,以火神為中心,慢慢讓出青峰得以喘息的空間。

青峰摸索著往火神前進。

然而,不管他如何抬動腳步,卻始終無法走到火神身邊。有時候,畫面轉換,來到他最後一次見到火神大我的大廳,他設法再看火神一眼的前一瞬間。

青峰大輝通常在凌晨清醒。

他睜開眼正對上小公寓灰白的天花板天還未亮的深夜。他的生理時鐘依舊牢牢繫著某個特別的時刻,已經無法再睡的青峰會靠在窗口,凝望窗外隻身求生的城市,直到黑夜褪去。

成為懸案的孤島事件已鮮有人提起。然而,後續事件仍在發酵,牽繫著越發緊張的國際情勢,暗流淌得很隱微,刻意避開尋常人注意,但確實不斷發生。然而,青峰無法徹底死心。當他爬到山巒高峰,俯視底下冰河、或者猛力揍擊、撂倒健身房的練習沙袋,憤恨依舊是在腦袋嗡嗡盤旋─關於尚未實現的正義。他幾乎覺得自己將被啃食殆盡。

約莫年前,桃井五月曾飛越大半個地球來找他。她把長髮攔肩剪斷了,獨自跑到遙遠的國家,向他說起其他人的近況。

「伯母老是抱怨你都不打電話回家。」桃井說,期盼著青峰的回答。青峰看著從小跟他一起長大的女孩。桃井五月像是一夕之間成熟,成了個女人,不再是愛哭的小女孩。

她說赤司征十郎繼承他父親的部分海運產業黑子和一些人似乎替赤司工作。黃瀨涼太似乎短暫從軍又退役,他現在學會開民營飛機。今吉翔一進入他感興趣的生化工程領域,冰室辰也則往資訊工程發展,紫原拒絕去找工作,但他願意學做點心。若松開了間便當店,櫻井需要長期接受心理治療,他偶爾幫若松接待客人,樣貌文雅的伊月俊反倒弄了個劍道道場。綠間本已學醫,但他後來放棄執業,目前下落不明。高尾和成同樣不曉得跑去哪裡,可能環遊世界單車旅行。森山由孝意外的成為作家,笠松幸男後來和木吉經營一個私人救援組織的偏遠據點,至於相田理子則志願成為戰地記者。

「那你呢你最近如何

桃井呆了下她略感羞怯地說「今吉前輩幾個禮拜前跟我求婚了。」

噢,那很好。」

從桃井口中,他聽到因為兒子的問題而不得不辭職的父親似乎在老家過得挺好,自己經營了田地。青峰知道故鄉仍然有些人等著自己回去。

「幫我照顧他們。然後你也別再跟我聯絡了。」

桃井五月欲言又止的望向他:「阿大…你難道還想著要…報復嗎?」

青峰大輝沒有馬上回答。桃井五月擰緊眉頭,焦急地反對:「不行啊、不能捲進那種事情,阿大!好不容易回到正常生活,不要去碰這種普通人處理不了的東西。」

「我知道。」青峰大輝傾聽自己的心跳,脈動著熱烈的生命。靈魂一度化身為鬼,皮膚表面還留著無數傷疤,他想:『但我不可能放下。』

不久後,青峰大輝遞出辭呈。

他也把公寓退租面對社工的疑問他說自己要去長途旅行。

『確實很遠啊遠得不得了。』青峰靠著廢棄礦站的磚牆想,他百般聊賴的點起沿途隨手買了的菸。他早已過了嚮往忘卻的階段,依賴麻痺物質亦未免太窩囊,青峰不過以此打發時間。背後是他發現的廢棄礦站,樓梯沿著山坡蜿蜒而上。

『他們去找你了。』

黑子哲也在他的手機留言那是一支看不出播號位置的號碼。從黑子口中,他也聽到最近一次孤島事件的開庭結果,證詞只起了微乎其微的作用,前往作證的受保護證人─或者該稱為火神大我─出庭後不知所蹤。相關的調查似乎走入瓶頸,赤司判斷接下來亦不會再有開庭。

『正好。』他想『等了那麼久才來滅口也真夠耐性了。』他將菸點燃,有一搭沒一搭的咬著菸頭。下雨了,四周逐漸昏暗起來,只餘香菸冷調的紅光。暴雷發出驚天聲響,閃電接二連三劃過天際。有人影在雨中蠢動。青峰丟掉菸,拔出非法購得的一把戰術刀和手槍,熟悉的重量。如同當年,雨瘋狂降下;冰雨打上他的肩頭,浸濕刀刃的尖端,精巧的彈起。

青峰大輝在雨中伏低。

青峰旋動刀柄閃過朝他掃來的子彈側身掠入建築物的縫隙。深入山體的樓梯掩蓋在雨幕之內,青峰從另一頭躍出建物,揮刀斬人,他的刀刃刺入敵人的咽喉,帶出極為鮮麗華美的弧狀濃紅。他蹲伏,進而矮身避開攻擊,躲進建築物側身開槍。四周宛然血海,三千世界的烏鴉再次聒噪起來,青峰置若罔聞。

赤司征十郎最近才告訴他火神應當快要結束他的證人保護計畫現在的火神不再具有作為證人的價值。青峰並不在乎細節,他留意的只有火神。

火神自由了可以回家了。

他已經不介意火神還會不會來找自己可以的話他寧可不要。青峰大輝徹底異變的人生,火神大我避遠點才好。他要火神過回安穩的生活,不再扯進痛苦或憎恨,找個女人生一籮筐的小孩也無所謂。

又殺死兩人後他終於被數量佔壓倒性的敵人前後包夾。青峰停下,用手背拭掉落入眼睛的雨水,雨水凍得嚇人。

「這麼大陣仗來招呼我真是受寵若驚。」

殺人或被殺,青峰從來沒有在意。關乎復仇、以及沒有辦法正常施行的正義,他必然主動攻擊。他不想死,所以反過來殺死別人。只有在夢中,黏稠的孤獨感才會纏住他,在他耳邊反覆呢喃罪惡與扭曲。就算淋再久的雨,現在的青峰大輝的手也再不會恢復純淨。他已經深陷其中,難以自拔。不只是表面蒙塵而已,而是更深刻的刻入靈魂,滲透骨髓,伴著他再努力也換不回的過去。

青峰想起櫻花想到黑子和火神似乎曾經邀請他參加誠凜附近的祭典。「很熱鬧喔─」黑子描述:「火神也想去,我們一起去。」青峰稍微有點心動,他那時候覺得,有黑子也有火神的祭典大概真的非常有趣。青峰不知道自己要走到什麼地步才能換得安寧、才可以全無愧歉的回到珍視的人身邊。

恍然昨日,他們懸著的約定從來沒有實踐,便已燃成灰燼。

 

聒噪的烏鴉要是繼續叫下去就會將心愛的人吵醒。

那樣的話將連片刻的安寧亦無法存在。所以,只好將牠們殺死。如果這麼做能換得你繼續安睡,我會豪不猶豫把烏鴉全都殺死。

 

火神大我拿下滅音耳罩。

遠方當作標靶的人形要害部位穿出許多孔洞。火神在教練的指導下,反覆練習裝槍退彈、止步瞄準,自由搏擊。起先,他的保密人對火神想要學習防身方法頗有微詞。後來,隨著孤島事件的相關調查漸趨深入,他終於同意火神需要完整的自保能力,以確保他能順利出庭。

那起事件持續影響火神的人生接近全然扭曲。他隻身來到經常下雨的這個城市,逃避危險,也試圖將危險帶離自己的家庭。火神向聯絡人打聽,知道其他離開島嶼的少年似乎沒有相同的問題,家人也都平安。火神雖難免覺得忌妒或失落,但他終於放下心。

當年他獲救以後曾代替行動受限的青峰將磁片交予赤司征十郎。

出乎火神料想赤司竟然把磁片部分內容轉給他要他全部牢記。

「大火已經銷毀校舍的監視錄影。」赤司征十郎告訴他:「不過,心底有鬼的傢伙還是照樣會懷疑你,你曾被那些人選中。」

火神起初不明白赤司在說什麼,火神也不懂猜忌的極限在哪裡。「把這些背下來。」赤司半帶命令的勸告,在當時的火神看來,赤司要他背誦的東西像是無意義的符碼。除了赤司征十郎的特別聯絡方式,其他全看不明白。

火神大我疑惑「為什麼要背不知道不是更好

赤司則反問「如果你卻沒有那些資料你拿什麼要求別人保護你

「我可以保護自己。」

「好那麼你回答我一個問題。」赤司征十郎回覆:「火神大我,為了存活而拼命是罪惡嗎?」

「當然不是。」火神脫口而出。

「既然如此你覺得正義和罪惡有何差別事發之後你有感受到正義嗎

「我

赤司放緩音調「我們這些人遲早將再次繫於一起這是我們的宿命。火神,你總有一天會聯絡我,我會等你。」

火神大我不是容易多想的人。

他並非沒在思考不過他很容易因為太認真的試圖想通某個問題而不小心想太久。結束射擊練習,他花了比正常多出數倍的時間甩掉越黏越緊的跟蹤者,走回住處。他轉開門鎖,注視門口的小型監視器,然後才進公寓。火神心底清楚,此次開庭依然不可能碰觸事件核心。事件背後的黑幕埋在霧裡,無法釐清;黑霧纏著早已離開島嶼的他們,重得喘不過氣。

有人想引發戰亂並從中控利。

有人想透過戰亂帶來終極的和平他們稱之為必要之惡。

火神拿出冰箱僅存的食物稍微熱了吃。

他把食物端到窗口。靠著柱子的陰影火神恰巧能看到公寓正面對的建物。公寓對面有間慈善機構,經常義賣別人不要的二手家具。不過,家具店對火神來說毫無必要。他習慣把自己的東西打包好,隨時準備移動,火神的房間幾乎沒有私人的東西,他注意對街的建築有別的原因。

火神再次搬遷到現在的住處前便知道青峰大輝也在同一個城市。

一方面他希望青峰過回正常人的生活徹底擺脫過往陰影另一方面他又非常清楚青峰大輝不可能真正死心。總有一天,青峰會因為再次捲入他本來可以避開的事情而陷入危機。火神曾拜託他的聯絡人留意。他的聯絡人告訴火神,青峰大輝沒有他們想要的信息,很難要求相關單位設法保全青峰。

火神聽到這樣的答覆只是沉默。

他一直避開青峰較常出現的區域。然而,恰如命中注定的牽扯,火神本來只是習慣性地打量窗外,竟湊巧看到青峰大輝。他注視青峰吃力搬運重物的身影。隔著樓層和玻璃,火神看見青峰的掌心被家具銳利的邊角割破。青峰大輝眉頭皺都沒皺的將家具一件件運進指定的地方。工作結束的青峰大輝舉起手,用手背將汗滴抹掉。

他並不知道樓上的火神大我。

火神大我一直站在窗邊目送青峰還有盯梢青峰的車輛駛離。火神後來煮了滿桌食物,洩憤似的將份量驚人的晚餐全部掃淨。正是在那晚,他抽了這輩子第一支、也是唯一一包菸。火神大我點起包覆菸草的紙管,帶著成癮因子的煙靄充斥肺部,緩慢灼蝕。他在窗邊呆坐整晚,覺得想了許久的問題終於開始成形,連同延宕了幾年名為憎恨的情緒。

他無法克制自己每天傍晚站在窗口等偶爾會出現的青峰直到某天青峰不再出現。火神詢問青峰的公司,對方回答青峰最近才剛離職。

「很遺憾沒有幫上忙。」

櫃台人員友善的說「您是日本人青峰先生的朋友嗎

火神回答「只是認識的人。」

若他想好好過完下半輩子並非不可行,然而,火神不可能逃得了永遠─關於那段過去,還有未曾施行的公允。他不可能甘願帶著無法卸下的遺憾走完人生,火神絕對克制不了追尋真相,亦無法阻止自己去探詢內情。

最近的一次開庭後他的聯絡人通知火神他即將可以結束證人保護計畫。對方判斷火神身上已經沒有值得繼續追蹤的信息,情勢又有了改變。他終於能回家。倘使就此收手,火神可以花費一生舔舐傷口並試圖遺忘。他將回歸平淡祥和的生活。然而,關乎守護、關乎正義,關於火神花費許久才想透的答案,他還有非做不可的事情。火神彷彿破水而出,腳下仍深不見底。那是黑色的厚重海水,意識內的火神浮在水面,朝天空仰起頭,恆定光亮的天空俯視洶湧的潮流。腳下水波洶湧,除非深潛至深,否則無能辨明、無從找尋。

雨開始降下。

睽違了數年,火神終於用公共電話播出赤司征十郎當年留給他的號碼

「是我。」

「告訴我他會去的地方。」

火神沉默地傾聽電話那頭的消息。

接起電話的是黑子,他轉達火神他想要知道的資訊,黑子的聲音既擔憂又欣慰。

掛上電話,火神在車輛無法行駛的山地狂奔。該片山地海拔不低,空氣太稀薄,他劇烈喘著氣,鼻尖嗆入夜晚的雨水。火神一刻也沒耽擱的前往黑子哲也提供的地點,列車全買最快最貴的班次,行李都沒有帶,他只來得及抓著錢包、手槍和夜視鏡。冰河在他腳下展開。他聽見自己的心跳如同擂鼓。火神接近廢棄礦站的時候慢下腳步,繞道高處,悄然觀察。黑子告訴他,附近應當會有埋伏,對青峰相當不利。火神躲在岩石後方,穩住呼吸,槍口對準位置稍低於自己的狙擊手。

火神比誰都清楚這次是動真格了。火神凝視狙擊手,狙擊手即將決定狙殺青峰大輝,對方手指開始有細微的動作。

然而火神比他更快。

山稜風雨交加以至於滅音手槍的聲音跟著變得模糊。他在雨霧內看見原本打算狙擊青峰的對象猛然癱倒,火神自己的子彈僅僅少了一發。生命如此脆弱,寶貴卻極易破碎。

火神走到狙擊手的位置抄起對方的槍。他在死人旁邊壓低身軀,單眼對上瞄準鏡。火神數著圍住青峰的人,打算先排除具有立即威脅的對象。他深吸一口氣,將槍托靠向肩窩。雨下得更大了,但火神不為所動。紛飛血花在大雨內散開,火神大我接二連三扣動板機,直到冰雨之內除了青峰之外再無別人站立。有些人留意到狙擊手的存在,在雨中四竄閃避,火神未及將其一槍斃命。

『之後還得補槍才行』火神想『不需要留活口讓我們的身分傳出去。』接著,他啞然失笑,思考自己何時開始能夠冷靜判斷這類問題。不久前,當黑子轉告火神赤司的吩咐,要他跟青峰把現場所有人都格殺,火神大我毫無異議的應下。黑子沉默了片刻,最後什麼也沒多說,只要他多小心。

青峰大輝抬起頭凝望火神的方向。火神將狙擊步槍抓起,緩步走下樓梯。雨水從火神的髮梢淌下,滑下臉龐,流過他躍動著脈搏的頸項。火神大我把步槍背起,他抽出手槍往前走去。火神來到青峰面前,瞄準腳邊還掙扎著想逃離的人,把整副彈匣都打光。那些人的肢體抽搐幾下,再無動靜。火神摔開夜視鏡正視青峰,他壓抑數年的情感陡然竄升。

青峰同樣凝視火神腳下的磚頭蔓延的血液貪婪舔過樓梯間格。青峰大輝想著唯有透過對方的笑容才能看見的風景。他仍舊愛著火神大我,變得沉穩而猶然澄淨的火神大我,青峰茫然咀嚼體內近乎讓他戰慄的愛意。青峰眼睜睜看著火神一槍槍殺死還在掙扎的對象,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血腥味被雨水沖淡直到沒了痕跡。

「繞去解決上面的狙擊手花了我不少時間。」火神說。

火神有點不確定的瞄向青峰。他抬起沒有持槍的左手,以指尖緩慢確認青峰的臉龐。火神大我碰觸青峰的臉。他順著青峰的五官,從眉角撫摸至鼻樑、至顴骨、至嘴唇、至下巴。雨水瘋狂降下,徹底洗刷青峰的面頰,火神大我的手有點顫抖。

青峰抓住火神的手大我。」

青峰大輝高熱的意識內,漫天蓋地的血光並無退去。然而,聒噪的烏鴉全沒了聲音,青峰立於其中,看見黑羽和爛肉四散掉落,光想像就足以讓人不寒而慄。火神出現在他的世界,火神替他將嘈雜的烏鴉全部殺盡。

他們安靜佇立

前來迎接他們的直升機嗡嗡作響。

雪山背後的階梯慢慢向上雨過而有天青。雪山反射清晨的金光,其形態極端莊嚴而神聖,就像烈火焚盡的純金。

「你簡直瘋得無藥可救。」

良久,青峰喃喃唸道。

 

火神終於露出微笑,他笑著流下眼淚,火神把眼淚用手抹淨。

「這句話,看你要留給赤司還是黑子,或是留給誰都好。我想他們都需要聽一聽,那些人才是真正瘋得無可救藥,還說要幫我們辦給歡迎會。」

        「誰管他們。」青峰別過臉。

        然後,火神大我一把抓住他,他往前湊近。

        青峰配合地靠向他,直到他們的呼吸和心跳融合為一。

 

全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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