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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約莫是盛夏發生的事情。

在賽季之前,維克多‧尼基弗羅夫和勝生勇利在長谷津發生的一些小插曲。

 

梅雨結束後,濱海小城長谷津開始熱鬧起來。

夏天的長谷津艷陽高照,每天的氣溫都快把道路烤焦,一直要等到太陽下山才會涼快一些。要不是整天待在冰場,維克多都快覺得自己要像冰淇淋一樣化掉了。

當他還在俄羅斯的時候,維克多雖也跟其他人一樣熱衷於日光浴,但他可對毒辣的九州太陽敬謝不銘。同樣從高緯度來到日本南方的長毛犬馬卡欽亦痛苦不已,一結束散步就想溜回旅館烏托邦勝生吹冷氣。就連在當地長大的勇利都拒絕在大中午踏出冰堡長谷津的大門,一接觸到自動門外的悶熱空氣就嘆息。

 

而就在七月上旬,勇利排定休息沒去冰場的某天,由於缺乏冷空氣的維克多實在喊熱喊得太厲害,勇利的大姊終於看不下去。勝生真利單手叉著腰,把弟弟、狗和俄羅斯人都逐個拎起來,跟防曬乳一起丟到門口。

「既然那麼熱,就去海邊沖個涼,吃個刨冰之類!別在這邊喊熱,很礙事。」

勝生真利魄力十足的宣言,一副他們不趕快滾去海邊就吃不完兜著走的模樣。不得已之下,兩人只好接受她善意的「建議」,唉聲嘆氣的回房間拿了泳褲、毛巾,帶著對踏出室外同樣意興闌珊的馬卡欽,跑去了長谷津的海邊。

 

夏季是長谷津的觀光旺季。

平常沒什麼人煙的這座小城,獨獨這個季節吸引了很多特地前來戲水度假的遊客。在長谷津的海邊,金色陽光灑滿海面,波濤緩緩起伏,穿著泳衣的人群抓住浮具游泳嘻笑,彩色大遮陽傘林立,一派祥和景象。白沙當然燙得要命,風好似比以往更鹹,只有黑尾鷗們不知炎熱的飛翔,白浪一波一波的滾到岸邊。

維克多剛開始對頂著熱天跑到海邊不情不願,勇利也一副「我們到底為什麼要來這裡」的表情。

然而,當維克多為了追逐過於興奮的想追逐浪花的馬卡欽,雙腳都踏進冰涼的海水之後,突然又覺得一切都可以原諒。

「馬卡欽,這樣一下子就跑進去很危險!」接著,後面追上來的勇利也試圖拉住不斷撲騰的大狗:「啊啊,到底為什麼一下子變得這麼亢奮,以前不是在海邊散步也很乖嗎?」

「馬卡欽知道海裡最涼快吧……牠以前在聖彼得堡也喜歡玩水。」維克多撥開被水沾濕的瀏海,一邊無奈的表示。他已經放棄抓住馬卡欽了,束手站在水中。幸好馬卡欽體型夠大,長谷津的海又很溫和,只在浪邊奔跑並不至於有危險。

也由於方才一陣遮騰,維克多全身幾乎都被海水濺濕。至於還在努力跟馬卡欽奮鬥的勇利,幾次雖都差點揪住牠的項圈,終究仍失敗了,場面演變為一人一犬毫無章法的水仗。

而這一人一犬很快就把矛頭轉向維克多,雙雙朝他發起攻擊。

 

「還有這樣潑教練水的嗎?」

維克多連忙退到水較深的地方,但就連他也忍不住笑出來。

「什麼~風太大了,沒有聽到!」

聽到維克多的話,勇利顧左右而言他,而馬卡欽則趁機撲到維克多身上,使他不小心失去平衡,整個人都往後跌進水裡。

維克多聽到勇利大笑起來。

雖然是僅僅到膝蓋高度的海水,猝不及防摔進水裡仍讓維克多嗆了口海水。他忍不住打了個大噴嚏;很快地,一隻手伸到他面前。

「沒事吧?」

勇利略帶擔憂的聲音從上方傳來,維克多搖搖頭,握住勇利的手。然後,勇利把維克多拉了起來。

「你看起來真狼狽。」勇利如此評論。

「是嗎?多謝了。」維克多沒好氣地回答,乾脆把濕透的瀏海整個往後梳。

馬卡欽則早就溜回勇利背後水比較淺的地方,正以無辜的表情朝維克多搖尾巴。由於平常膨鬆的毛全都吸水變扁了,模樣也十分逗趣。

「馬卡欽明明也很好笑。」維克多指稱。

「嗯,整隻都塌下來了。」勇利笑著附和,他彎下腰寵溺的搓揉馬卡欽的長耳朵:「但還是很可愛,對吧?」

馬卡欽汪了一聲,勇利則偏著頭輕笑。

 

「對了,我剛剛想到一件事。」維克多站在旁邊,看到一人一犬親暱的模樣,突然開口。

「什麼事?」

勇利轉向維克多,有些疑惑地反問。

維克多露出壞笑:「我們三個裡面,就只剩勇利還沒有全濕了。」

「什、──等等!」

語畢,仗恃著身高優勢,維克多不由分說的在勇利反應過來前,就拖著勇利來到水深及腰的地方。

浪一波波打到他們身上,而一波特別高的浪則幾乎是從勇利頭頂灌了下去。

「哇哇哇哇哇──」聽到勇利的慘叫,維克多也爆笑起來。

「還、還好我沒有戴眼鏡,太過分了,維克多!把你撲進水裡的傢伙又不是我。」

勇利連聲表達抗議,維克多則一邊笑著一邊把他拉回原本的水淺處。

「勇利莫非不會游泳吧?明明是海邊的孩子。」

「我當然會游泳!但這個跟那個是兩碼子事!」

聽見兩人吵鬧,不敢到水深處的馬卡欽亦在浪頭邊緣蹦踏,助陣似的汪汪叫。

 

最後,他們玩得全身是水,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把黏住自己跟馬卡欽的沙子(特別是馬卡欽)沖乾淨,到太陽都快下山才慢悠悠的晃回烏托邦勝生。

維克多非常開心。

隔日,當維克多和勇利回去冰堡長谷津練習時,還因為皮膚曬得太紅而嚇到值班的西郡優子,讓這名女性尖叫著跑去拿了蘆薈乳液之類的東西給他們敷上。

 

 

除卻海水浴,每年夏天長谷津還會舉辦號稱九州最大的煙火大會,堪稱長谷津夏天的大盛事。

為了籌備即將開始的煙火大會,維克多和勇利每日都會慢跑經過的海濱公園漸次掛起彩旗和宣傳圖,車站和市街也貼滿煙火大會的海報。旅館烏托邦勝生那陣子前後的空房也全被訂滿,景氣空前的好。

 

打從知道這件事以後,維克多就開始期待。

「日本的夏天、海邊、祭典和煙火~!」

他幾乎是每天結束訓練、經過大橋準備回去烏托邦勝生時,都要對勇利重申一次。儘管維克多已經是個堂堂的成年人,卻儼然比西郡家年幼的三胞胎都還要興奮。

也由於維克多實在講了太多次,一開始還會耐心解釋花火大會與祭典關係的勇利,到後來變成只會瞅著他應和:「是~是,好~好,知道了。」

語畢,他有幾次還像安撫小孩一樣伸長手,拍拍維克多的頭。

起初勇利這麼做的時候,維克多有些愣住了,睜大眼睛望向勇利,而勇利因為沒想到維克多的反應如此,自己也有些害臊起來,但看上去並無悔意,毋寧說還有些高興。

當下,維克多不禁有種自己被當作大型犬類的錯覺。

事實上,當勇利要出門正式練習時,他多半也是這樣安撫雙腳站起作勢撲人的馬卡欽──這隻見異思遷的狗早就跟勇利要好得不得了,簡直都比對主人維克多還要熱絡。

儘管如此,維克多仍頗喜歡勇利這個舉動。

或許勇利也察覺到了維克多的想法,也可能他有別的考量……總之,勇利之後仍會在維克多特別吵鬧的嚷完那些不著邊際的東西後,偶爾伸手拍拍他的頭。

 

此時距勇利的自由滑曲目《Yuri on ice》開始編舞和練習以來,已經過了近二個月。儘管曲目的選定幾經波折,雙方一度因此陷入僵持,最後仍順利完成了。而經過那次事件後,兩人的距離不知為何竟也拉近許多。

相較於先前的戰戰兢兢,現在勇利與維克多的交流變得輕鬆且親近許多。他會不時對維克多的言行冒出一兩句打趣或毫不客氣的評語,有時甚至擺出故意敷衍的態度。平心而論,比起客套的師生關係,維克多認為這樣的相處方式遠好的多。

也因此,當維克多某天在烏托邦勝生的溫泉跑完澡出來,無意間瞥見勝生勇利正認真嚴肅地把煙火大會的日期做了記號時,他僅是偷笑一下,就繞了別條路,以免驚動對方。

 

就在忙碌與偷閒之間,維克多所期待的夏日祭典不知不覺即將到來。

「──聽說日本人還會穿著傳統服飾去看煙火祭典!」

在煙火大會前幾晚,維克多這樣問了勇利,後者照慣例念了句「就說煙火大會和祭典不完全一樣啦」,便爽快的點頭。

維克多當然在故鄉聖彼得堡也看過煙火,但旅遊雜誌或節目一致推薦的異國日本夏天節慶仍然使他非常好奇。

「雖然不是每個人都願意穿,不過長谷津靠海,夏天晚上穿著浴衣剛好很涼快。」勇利這麼說,接著他反問:「維克多也想試試看嗎?」

維克多想都沒想就雙眼發亮的回答:「想穿!」

勇利聞言,忍不住笑了出來。

「嗯,我想家裡確實可以找到幾件還不錯的浴衣給你穿。」

 

如同勇利的保證,聽見他們的請求後,勝生家的女主人寬子二話不說,就替維克多翻出一堆保存良好的浴衣,顏色應有盡有。

相較於女性浴衣,成年男性的浴衣以低調俐落為主,色彩明度多半不高,也沒有太多花樣。就維克多看來,那些男性浴衣委實都差不多,故他先抓了其中花紋比較繁複的一件起來比較。不過,對於他隨興搭配的浴衣和腰帶,勝生勇利和寬子卻不約而同皺起眉頭。

「嗯……這個樣式啊,是也不錯。」

勇利語帶保留的說,聽起來卻有些不太苟同。他像是要尋求建議似的轉向寬子,後者也重重點頭。

「小維,可以更好看的說。」寬子則慢悠悠的如此補充,講得是維克多目前也多少聽得懂的簡單句子。

勇利接著說明,雖然現在也有不少年輕人喜歡樣式誇張的浴衣,但他們都認為傳統一點的配色反而比花紋複雜的浴衣更能襯托出穿著者的英姿。

「維克多的話,比起複雜的花紋,我覺得樸素一點的浴衣可能會更好。」

說著,勇利舉起一件黑底無紋的浴衣,另一手抓著淺米色的腰帶。寬子見狀則舉起另一件顏色接近淺灰的浴衣,一手則拿起深藍色腰帶,認為這組更配維克多的髮色。

由於一來維克多對於和服的色彩美學不太熟悉,二來勇利和寬子努力幫自己找衣服的樣子實在相當可愛,他後來乾脆放棄自己挑選,乖乖當個衣架子讓勝生家的母子在身上比來比去。

維克多看著眼前這對改以腔調柔軟的日文互相辯論的母子,心底也不禁生起一股暖意。他很少看見平常脾氣甚好的寬子與勇利對什麼事情堅持己見的模樣,但此時這兩人正因維克多的浴衣爭論不休,彼此都對什麼衣物更適合維克多有想法。

 

約莫是在他們開始挑選一小時以後,勇利和寬子終於挑定了一組服飾。

他們選擇的是一件縞黑底色的浴衣,上面零星點綴如雨絲的白色小點,但整體而言仍十分素雅,腰帶則是淺米灰色。在寬子的要求下,他們連木屐鞋帶的顏色也挑過了一輪,敲定更深一點的藕色。

至於乘涼用的團扇,寬子樂呵呵的拿出一大堆圖案各異的扇子,要維克多隨意選自己喜歡的花樣就好。而等維克多一剛選完,寬子就快手快腳地把東西收走,完全無愧於老闆娘的稱號,僅留下勇利替維克多試穿衣服。

勇利應了下來。

 

就在寬子把門帶上後,勇利先要維克多脫下衣服,再幫他把浴衣套上。

「優子她們也會去,聽媽媽說,三胞胎每年都會拿有冰鞋圖案的扇子。」勇利一邊替維克多拉平浴衣合攏以後的皺褶,一邊隨口說道。

「也有那種圖案的扇子嗎?」維克多問,聽見繞到自己身後的勇利笑出聲。

「當然沒有,說是西郡親手幫女兒們畫的圖案。」

「喔?還真是個好爸爸。」

「沒錯,誰會想到那個西郡也會淪落到這一天,應該幫他錄下來。」

勇利愉快的嗓音在維克多背後響起,同時可以聽見衣料悉悉簌簌摩擦的聲響,可能是勇利把他方才掛在自己頸上備用的帶子給抽了下來。

「維克多,手稍微張開一些。」

維克多依言把手向外微微打開。

「嗯,就是這樣。」

勇利的手從維克多兩臂的縫隙穿了過去,以幾乎是從背後環抱住維克多的姿勢,將已經在腰際繞上一圈的繫帶打結,手指輕巧的把餘下的帶子邊緣塞進已經繫緊的帶身。完成以後,勇利又走回正面,他的指尖順過衣襟,替維克多把領口給拉平整。

「這樣就綁好了,最後是腰帶的部分。」

 

維克多在勇利將寬的那條腰帶繞過自己腰部下緣時,忍不住感嘆:「日本的衣服穿起來還真麻煩。」

「浴衣已經算最簡單的一種了。不過,聽優子說,她的朋友也還是有不少需要先看教學才會穿。」

「是嗎?但勇利穿得很熟練的樣子。」

勇利聞言,有些不好意思的微笑起來:「但要是更正式的和服,還是非得要媽媽幫忙不可,我自己也穿不好。」

「媽媽很會幫人穿和服嗎?」

「非常厲害喔,她以前還差點想去考幫人穿和服的執照。另外,別看她那個樣子,真利姊的動作也很俐落。」

勇利相當得意的說。

「那還真讓人意外。」

「是吧,跟個性一點都不合,根本是詐欺呀……啊,綁的時候可能會有些不舒服,請稍微忍耐一下。」說完,勇利彎下腰,專心地把繞好的腰帶拉緊,拎起折好的兩條帶緣,在維克多的下腹部打結。

「……不好意思,我不太會幫人綁腰帶,所以還是從自己習慣的角度綁了。」

發現維克多的好奇,勇利輕聲解釋。

綁好以後,勇利仔細地把他稱為「貝口結」的裝飾性衣結拉扯成漂亮的三角形。他調得十分專心,甚至沒察覺到維克多的視線。直到結完成,勇利才將腰帶轉回正確的方向,讓結剛好落在維克多後背下緣。

他拍拍維克多的浴衣,雙手順過身側的衣褶,才抬起臉對維克多微笑。

「完成了唷。」

從維克多的角度看下去,勇利的臉頰比平常都還要圓潤,明明體脂肪早就已經減下來,也不是小豬了,只有臉頰還保留了那膨膨柔軟的模樣;而藏在鏡片底下的眼睫則相當纖長,隨著勇利的呼吸而輕顫。

在那瞬間,維克多胸口似乎也有什麼東西跟著竊竊騷動起來。他壓下那種無以名狀的情緒,也對勇利報以微笑:「……多謝。」

「小事罷了。」

勇利有些靦腆地回答。

接著,他順勢躲到維克多背後,推他出去展示給家人和來泡澡的熟客看,並獲得眾人連聲稱讚。

其中尤以勝生寬子特別欣慰,勝生真利則聳聳肩表示「要是尤利奧也在就好了」,而勝生利也則跑回房間抓出有點舊的底片相機,說要提前幫眾人來張大合照,掛在旅館大廳的門口。

 

勇利對大家的反應似乎很高興。

他站在簇擁維克多吵鬧的親人和熟客附近,隔著一段距離以溫和的表情看望眾人,直到眾人喧鬧夠了,維克多走回他附近才轉而直視他。

「勇利。」維克多開口。

「是?」

維克多注視了勇利一會兒,才問了他從方才就有些介意的問題。

「……煙火大會的時候,會陪我吧?」

「對啊,不是說好要一起去了嗎。」勇利有些不明就裡的回答。維克多搖頭:「不,是說這個喔。」

他拉拉自己的浴衣袖子。

勇利好不容易會過意,理解了維克多的意思:「是要我跟維克多一起穿浴衣的意思嗎?」

「沒錯~媽媽說勇利也有一套,一定很好玩。」

出乎意料地,聽到維克多的回答,勇利突然唰的一聲紅了臉,猛地逸開視線。

「……嗯、嗯,當然了。」

 

幾天後,終於來到維克多所期待的煙火大會。

整日天氣都十分晴朗,還未到傍晚,人潮就開始在海濱湧現。

由於預計去看煙火的客人都已經在前晚入住,天才剛黑就紛紛出發了,旅館反而在當天空閒下來。勇利的父親和老友待在大廳喝酒聊天,寬子要和馬卡欽一起看電視,勝生真利則打算在幫忙完旅館的事情後,和高中同學結伴夜遊。由於人手不足,久未回家的勇利很自然地協助起家裡的工作,近幾日沒有練習的時候多半也是忙進忙出。

至於維克多,早早就在勇利的協助下換好浴衣,靠在緣廊乘涼,隨口跟經過的客人打招呼聊天。

或許是因為維克多和勇利都進駐在烏托邦勝生,特地遠道而來的外國客人也意外不少。一隻嬌小的掃晴娘掛在廊上,偶爾有外國客人問起那是什麼,維克多會特別得意地回答對方:「為了煙火大會順利,大家一起做的晴天娃娃。」

 

等到放在廊邊驅逐蚊蟲的陶瓷小豬紋香快要燒完,吐出的煙開始變得稀薄時,天色也差不多已全黑。

幾顆比較明亮的暮星開始露臉,整間旅館也安靜下來,客人多半都已經到外頭去參加夏夜大會。就在維克多把小豬抓起來,打算替它換上新的蚊香時,緣廊後方的拉門也正巧打開了。

「維克多?抱歉,等很久了嗎。」

勇利的聲音從他頭頂響起,維克多抬起頭正想回話時,突然有些愣住。

穿著紺青色浴衣的勇利從門後現身。

他今天沒戴眼鏡,黑色短髮垂到耳際,在和服的襯托下,這名日本青年顯得更加英挺俊秀。雖然是維克多主動拜託勇利換上浴衣陪自己去看煙火,但效果委實有點超乎他的期待。

勇利注意到維克多的表情,有些不好意思地露出笑容。

「我們出發吧?優子他們應該已經去到冰堡,煙火大會也快要開始了。」

 

從河岸到海濱,行人熙熙攘攘。許多人都像維克多和勇利一樣換上應景的浴衣,信步在林立的攤位閒逛,各自沉浸在夜幕低垂的醉人氣氛之中,擴音器則播放著日式風情的祭典囃子。多虧夜色掩護,並沒有太多人認出他們,只有少數遊客注意到兩人,但在趨前搭話以前,他們就已經快步走到前頭。

人潮最洶湧的地方,是可以清楚看到煙火施放的海濱周邊。

不過,維克多他們的目的地並非海邊。由於有當地人當嚮導的優勢,維克多和勇利將前往獨門的賞煙火地點──冰堡長谷津。

 

今晚的煙火是面向長谷津城堡施放,而冰堡長谷津剛好位在煙火施放的上風處,既擁有絕佳的視野,又不會有閒雜人等闖入。冰堡員工西郡夫婦早早就把頂樓給整理乾淨,一家人也全換上顏色各異的浴衣,正坐在野餐墊上朝維克多和勇利揮手。除了丈夫西俊豪以外的四名女性更興奮的吵著要幫維克多和勇利拍照。

「啊啊,沒想到我能活著親眼看到維克多穿浴衣……」

「媽媽,可以上傳嗎?」

「拜託!」

「冰宅一定會高興到哭~」

勇利苦笑著聳肩,西郡爸爸則堅持三胞胎也必須取得維克多同意,維克多輕鬆應允了。三胞胎聞言立刻歡呼,哇哇的繞著兩人跑圈子,把小木屐踩得劈啪作響。

冰堡長谷津頂樓的喧鬧一直到煙火施放了第一響才停下。

五光十色的煙火接二連三點亮夜空,就像鑽石在深藍色的布面迸開;煙火映照著海濱,也點亮白色牆面的長谷津城堡;前一發煙火的餘穗才剛要落入海面,下一發煙火已經翩然升空。

從冰堡長谷津可以看到擠在岸邊的人群隨著每一發煙火讚嘆,優子雙手摀住嘴巴驚呼,三胞胎開心得不得了,還要她們的父親處處提防,以免她們不小心從圍欄掉出去。

在一發特別絢爛的紫紅色煙火綻放時,維克多身旁的勇利也忍不住發出小小的呼聲。而當那朵紫紅的煙火正要開到最大時,另一朵藍色的煙火也同時打上了天空。

勇利靠著欄杆,雙眼閃閃發光地望著夜空,神情十分專注。

 

煙火一朵接一朵繼續綻開。

方才的藍色和紫紅色的煙火則化成閃爍的粉塵,在海面投下最後的光輝,消失於漆黑的潮水之中。維克多環起手臂,不禁看著煙火出了神,臉上的輕笑也不知不覺消失了。

煙火大會來到壓軸,從地面不斷放射出璀璨的煙火,交織成光幕。

爆裂聲不絕於耳,伴隨人們欣喜的尖叫,十分嘈雜。奇妙的是,維克多漸漸竟覺得自己離這一切都很遙遠。恍然間,他彷彿仍獨自站在空無一人的冰場,火藥迸開的聲響是觀眾的歡呼,而自己則是那努力擠出光亮的煙火。

明明應該正在發光,身軀卻日漸冰冷。

 

全力升空,短暫的盛放,然後落下。

──假使那終將面對的某一天真的到來,維克多還剩下什麼呢?

對所有的運動員來說,他們所追求的崇高終點究竟在哪裡,無論哪一個運動員,恐怕窮極生涯也無法明確地給出答案吧?僅有挑戰、不斷的挑戰,直到體力、年紀或傷勢絆住前進的步伐。

 

但在那之後的事情,卻讓人一點頭緒也沒有。

 

是否會一遍空白,究竟該如何繼續往下走。

就在幽深的情緒開始蠢蠢欲動時,驀地有個人抓住了維克多的手臂。

「維克多?」

是勝生勇利的聲音。

維克多猛回過神,轉頭看他。

「……煙火大會,已經結束囉。」勇利這麼告訴他,聽起來略帶擔憂。

說完以後,他轉過頭,維克多順著勇利的視線看向已經打包好東西、正兀自喧鬧不已的西郡一家。勇利抓住維克多的手慢慢鬆開,轉而圈住手腕。

在吹著海風而略帶涼意的夏夜,勇利的掌心十分溫熱。

「你之前說也想逛逛攤位對吧?我已經跟優子他們講了,我們可以先下去。」

維克多點頭,勇利微笑起來。

 

「走吧。」

 

 

直到煙火施放結束,人潮仍遲遲不肯散去。

他們三倆結伴逛著攤位,燈籠掛在路邊,將攤位映得影影綽綽。路旁有賣小吃的攤販、撈金魚的攤販,也有邀請人前來射飛鏢挑戰的攤販。

來到熱鬧的場面,就是維克多的主場了。他改牽住勇利的手,拖著他光顧一間又一間的攤商。

而原先謹慎覷著維克多表情的勇利,好像也因此放心下來。

沿途,維克多總共吃了一大顆蘋果糖、一串烤魷魚、一大盒章魚燒還有其他記不清楚的點心,並收穫了許多亂七八糟的小玩具,其中包括足以遮住維克多半邊臉的兩張面具、射飛鏢贏的一隻布偶粉紅小豬,以及讓維克多發出讚嘆連買數支的團扇。

看到維克多一間接連一間光顧攤位的模樣,勇利幾乎是嘆著氣說:「每次比賽完不是都會收到一堆布偶了嗎?還有,那種團扇不要買也罷,鐵定是滯銷貨。」

「那可不一樣,人們只會丟貴賓狗娃娃給我。還有這團扇上面有寫長谷津,又印了勇利的臉,是本地限定唷,老闆也說賣很好。」

「他只是在騙你掏錢。」

「不,我更相信老闆,他不是還拜託勇利在其中一面扇子簽名了嗎?」

維克多如此堅持。

他把小豬布偶連同他從烏托邦勝生帶出來的牽牛花團扇一股腦塞到勇利手裡,兀自開開心心的揮著「勇利團扇」兀自前進。

勇利雖然不樂意,卻也無可奈何。

 

不久後,差不多逛到攤位中段的兩人,被長谷攤町民會的攤位吸引了注意。

「啊,是溫泉 on ice的海報。」

「喔?沒想到那時候的商品居然還在賣。」

勇利看到的是貼在町民會攤位背後「溫泉 on ice」表演的海報,背景為長谷津城堡,主角則是勇利、尤利和維克多三人。表演前,這份海報只印了幾百張,很快就被觀眾搶購一空,據說現在網路拍賣翻了幾倍的樣子。看來町民會還有一些珍藏,特別是大幅印刷的海報,全趁這次大會拿出來好好炫耀一番。

不少遊客聚在海報周圍拍照留念,嘰嘰喳喳地興奮不已。維克多見狀不禁偷笑起來,抱著惡作劇般的心情,他替勇利把一直不肯戴的面具掛好,也將自己的面具轉正,然後勾住對方堂而皇之的從攤位前方走過。

沒有人發現勝生勇利和維克多‧尼基弗羅夫正經過他們眼前。

 

結果,等到維克多終於逛到滿意,夜已經頗深。

原先水洩不通的人群也散了七成,兩人踏著木屐喀啦喀啦的走回烏托邦勝生,維克多還情不自禁哼起《長谷津是好地方》的旋律,換來勇利毫不留情的白眼。遠方海面可以看到漁火明滅,攤位開始收拾。從擴音器傳來大會即將結束的廣播,原先播放的祭典囃子也換成和緩的樂曲。

勇利走著走著,突然拿出手機看了一下。

維克多見狀也湊上去。

「怎麼了?」

「西郡說三胞胎傳的照片又被轉開了……」

「不是挺好嗎?我等一下也要上傳,祭典最棒了!」

勇利沒有接下維克多這句話,他繼續滑著手機,腳步慢了下來,維克多不小心竟走超過了。他轉頭,疑惑地望向勇利。

「勇利~又在幹什麼?」

聞言,勇利半晌都沒開口,他良久才說。

 

「我在煙火開始放之前,傳了訊息給尤利奧,跟他說有空可以隨時再來玩。」說著,他略帶害臊的把手機正面轉給維克多看。不知道什麼時候錄的夜景呈現在眼前,畫面有維克多和吵鬧的三胞胎,以及不住揮手的優子。

「結果他剛剛回我『去死吧,肥豬,誰稀罕跟你們看煙火』。」語畢,勇利好像終於憋不住笑意,彎起嘴角。

「尤利奧很羨慕呢~」

見狀,維克多一派輕鬆的回答。

「嗯,要是他還願意再來,優子她們鐵定很高興。」勇利回答,重新邁開腳步:「等煙火大會結束,還可以到海邊玩線香花火……我小時候跟姐姐最期待夏天玩線香花火了。」

他跨的腳步有些大,一不小心竟追過了維克多。

「線香花火是什麼?」

「是一小簇的火藥,給小孩子玩的小煙火,捏著線頭,尾端點火,就會蹦出漂亮的亮光,一路燒到底為止。雖然短暫,但卻很漂亮。」

「是嗎?那小鬼絕對會開心,他基本上喜歡所有會亮跟有斑紋的東西。」

「別這樣說,」勇利笑著回答:「維克多一定也會喜歡。」

說著,他就原先超前維克多幾步的位置微側過身,欲言又止似的望向維克多。

 

「……畢竟,線香花火非常漂亮,一點都不會輸給真正的煙火。」

 

勇利這樣說著,看上去意外地寂寥。

本來站姿就很漂亮的勇利,穿上浴衣後更顯得英氣十足,但同時莫名的予人一種悽楚動人的矛盾印象。

維克多看著他,頓時產生了一個頗不著邊際的念頭。早先在維克多心底騷動的情緒又悄悄復甦。勇利的紺青色浴衣在路燈映照下,閃著星空般的光澤,彷彿將和褪盡喧囂的長谷津夜色融為一體,卻更加明亮。

他深深看了維克多一眼,旋即歛下視線。

然後,勇利扭頭再度往前走,這次再也沒回頭。

 

──勇利果然適合裹著這樣的深藍。

在幽深的藍色底下,藏著幾不可見的倔強火焰,那就是勝生勇利吧?那潛匿的熱意雖總是獨自安靜的燃燒,但在不久之後,想必將會展露出該有的光輝燦爛,成為最絢麗的亮光。

不,非得變得如此不可,維克多無論如何都會促使這件事發生。

因為那正是他賭上一切的承諾。

 

維克多也踏開腳步,跟了上去。

 

 

維克多以勇利教練身分出席的第一個賽季,在九月中旬正式展開。

由於勇利在去年的Grand Prix後,多場比賽都表現失常,失去了種子選手權,因此必須從地方大會開始比起。

不過,儘管去年的失利似乎讓勇利留下不小的陰影,維克多倒一點都不擔心。

「勇利只要好好發揮,打進國內的決賽一點也不難喔?畢竟日本現在還沒有能夠跟勇利並駕齊驅的選手呢~」

在他們搭著西郡豪的便車,準備從長谷津前往大會賽場時,維克多悠哉的這麼表示。相反,勇利則滿面沮喪。

「……請不要再這樣說了。」

他把臉埋在掌心,嗚咽一樣地回話。

據本人說法,去年因為狀況調整失敗,勇利在全日本選手權大賽幾乎是從頭自爆到尾,成績自然也慘不忍睹。

只是,假使繼續旁敲側擊地問他是否會緊張,勇利便會矢口否認,堅稱「現在會專注在自己的表演」。大致已經明白勇利脾氣的維克多也沒繼續逼他,技巧性地把話題轉開,假裝勇利的狀況確實與他的聲明並無二致。

 

勇利即將出場的中四國九州大賽,是以日本南端的九州、四國、中國地區為主的區域大賽。再往上有東、西日本大賽,最後才是全日本錦標賽。

比賽的會場設在四國地方的岡山國際滑冰場。

出場選手除了勇利以外,還有另外三名,全剛從青少年組升到成年組不久。平心而論,以勇利的實力,要在這場比賽取勝絕對不難,甚至可以想見是以勇利壓倒性勝利收場的比賽。唯一比較讓人擔憂的事情,大概就只有勇利能否順利克服緊張,不要受到外界過高的期待影響,發揮合乎水準的表現。

由於全日本錦標賽的賽期大致會落在Grand Prix決賽之後,故維克多認為,勇利現在最需要的應該是配合Grand Prix逐步加溫,地方大賽剛好適合暖身,讓勇利抓回比賽的節奏。

同時,維克多也能藉此觀察勇利在賽場的反應,整體而言頗有好處。

 

正如同他們賽前所料,西郡的車還未完全停妥,已經可以看到守在滑冰場附近的記者蓄勢待發。由於本次比賽堪稱維克多作為教練的第一次出賽,現場也湧入以地方大賽而言難以想像的各國記者。

維克多身旁的勇利注意到扛著攝影機和手持麥克風的人群,有些不安地扭動一下,維克多則不置可否的聳肩。他早已習慣受到矚目,但勇利卻是會對旁人過多的關注感到不安的個性,故維克多決定替勇利發言。只是,維克多雖已自認很努力了,效果卻好像適得其反。

自維克多在記者面前講完:「我們會配合Grand Prix逐步將狀態調整到最好,今天應該會輕鬆刷新個人紀錄喔。」勇利的表情就變得更僵硬。

而那份僵硬直到上午練習的時候都沒有消失。

即便維克多舉著得意的馬卡欽面紙盒替勇利聲援,後者仍看起來鬱鬱不樂。

「是、是,好可愛好可愛。」他隨口敷衍維克多幾句,就滑到場中央練習了。

──現在就緊張的話,之後該怎麼辦啊?

在觀看勇利練習時,維克多拽著馬卡欽造型的衛生紙盒,想要嘆氣的心情又不禁浮現。儘管如此,勇利的練習依然平穩地結束了,表現並沒有受到心情影響的明顯跡象。

 

事實上,維克多認為自己所言不假。

經過近幾個月的訓練,他可以肯定這一賽季的勇利以不同以往,有了顯著的進步,反映在成績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當晚,此次男子單人賽事以勝生勇利抽中短曲第一位開場。

為了一睹勝生勇利和維克多‧尼基弗羅夫,岡山國際滑冰場湧入了較以往更盛的人潮。趁勇利更衣時,維克多暫時離開了一下,在比賽前先換上預先準備好的正式西裝。

雖說是日本的地方賽事,再怎麼樣這都是維克多擔任勇利教練以來的第一場正式比賽,必須慎重對待,維克多相信這是表達重視的一種方式。

另一方面,當然了,也包含了會被大量拍攝跟訪問的準備。

等到打好領帶、將教練識別證掛好、著裝完畢的維克多重新出現在勇利面前,溜冰場果然出現一陣騷動,四周充斥著年輕女性選手興奮的尖叫聲。

相較於勇利的愕然,維克多從善如流地向眾人致意,最後才轉向勇利。

「久等了~」

「……你怎麼還去換了套衣服啊!」

勇利瞪大了眼睛,幾乎是哭笑不得地快步走到維克多身邊。勇利此時已經換好短曲的服裝,頭髮也梳整到腦後,外頭則照舊套著日本國家隊的夾克。

「今天可是我作為教練的初登場喔,當然必須穿正裝了。」面對勇利的質問,維克多理直氣壯地如此表示。

聞言,勇利好似拿維克多沒辦法似的垮下肩膀,雙手摀住臉感嘆:「說得一點也不錯……」

維克多拍拍他,並在團團圍住兩人的小女生驚呼聲中,伸手攬住勇利。

「要以勇利教練的身分站在場邊,可得保持最佳狀態呢。」

「唔,嗯。」

勇利瞥了難得穿上西裝的維克多一眼,苦笑著點頭。

 

保持著高昂的心情,維克多一路陪著勇利前往場邊。

只是,維克多或許有些得意忘形,沒有留意到勇利隨著接近賽場而逐漸變得緊繃,反而兀自話講個不停。

「……比賽前教練送選手出場的儀式要怎麼做呢?我有想了一下──」

儘管維克多在他耳邊喋喋不休,勇利卻一反常態地完全不理會。他將鞋套取下,塞到維克多手裡後,就兀自出發暖身。

維克多呆了一下,目光追上滑到場內的勇利。

比起早上的練習,此時雖已開賽在及,勇利卻只是一股勁的悶頭猛滑。他的動作一點也不具備該有的從容,連帶也使滑行顯得不夠俐落。

──勇利這傢伙,該不會還在緊張吧?

維克多靠在場邊,有些不解的想。

他從青少年組的時代以來,向來是越接近正式比賽會越進入狀態的類型。正式上場比賽前,維克多雖也難免緊繃,一旦踏到冰上,很快就可以把這些無謂的情緒拋掉。是故,與自己完全相反的勇利委實讓維克多有些傷腦筋。

要是勇利結束練習,卻還在緊張,該怎麼讓他放鬆下來?

維克多雙手環胸,全力思考起來。

 

等勇利回到場邊時,依然緊閉嘴巴不說話。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勇利還是不在狀況。儘管他試著讓自己專注在滑冰,擺出絕不在意周遭的防禦姿態,但成效顯然不佳。勇利似乎也察覺到維克多不是很高興,視線從頭到尾都拒絕與他對上。

──教練一般而言都那麼難當嗎?

維克多一邊觀察打開熱水瓶補充水分的勇利,一邊在心底疑問,同時也決定把自己方才的想法付諸實踐。就維克多這幾個月來的經驗,此舉恐怕是最快也最即時的解法也說不定。

於是,他開口:「勇利,背轉過來。」

「欸?」

聽到維克多的話,還在喝水的勇利有些愣住,他疑惑地看向微克多。由於離演出時間已不多了,維克多又沉著臉重複了一次。

「別多問了,快轉過來!」

勇利雖仍不明就裡,但幸好最後仍乖乖屈服了。

「呃……這樣?」

維克多沒有回答。

代替言語,他伸出手,從背後猛然抱住勇利。

勇利身形較維克多細一些,就算要將整個人都圈進手臂裏頭也綽綽有餘。被維克多當眾這樣一抱,似乎整個人都慌了,直到方才都還高高豎起的無形防禦也瞬間掉得一乾二淨。維克多可以察覺到四周傳來驚呼和猛按快門的聲音,但他一率無視,反而還收緊雙手,僅專注於自己將要傳達給勇利的訊息。

 

「……盡全力來誘惑我吧。」

──沒錯,就像練習的時候,只要為我一個人舞蹈就好。

維克多靠在勇利耳邊悄聲說道:「如果勇利的表演能讓我傾倒,那麼這座場內的所有人,豪無疑問都會為你如癡如醉。練習的時候,我不也總是這麼說嗎?」

聽見維克多的話,勇利有些不確定的回望了維克多一眼,輕輕點了一下頭。

 

勇利的短曲《關於愛~Eros》,是歌詠狂欲之愛的樂曲。

曲目的原型雖是像西班牙的唐‧喬凡尼那般流連於情場的風流男子,一再愛上不同的女性,並在追求到手之後旋即離去,繼續追尋永無止盡的愛情,即便終將因這份狂歡的愛深陷地獄仍在所不惜。

歌曲以宛如佛朗明哥舞的明快節奏構成,熱烈的吉他聲伴隨著浪蕩的手風琴,穿插的小提琴編織出愛侶的纏綿,而整體以小調編寫的旋律則呈現出愛的沉淪。

狂烈的舞蹈,彷彿沒有明天的擺弄肢體,直到永劫不復的耽溺下去。

而勇利在這支短曲,把原先為男性量身設計的舞步轉化為女性主角的版本。他巧妙地將自己換了位置,並非扮演唐‧喬凡尼,而是勾引唐‧喬凡尼的美女。

 

當樂曲的第一個音符響起,維克多微笑起來。

勇利的表情已經不同了,他確實進入了「美女」的情境,維克多的策略奏效。以滲透到指尖的挑撥步伐,勇利飾演的美女在場上舞動,一舉手一投足都是為了得到某名男子──得到維克多全副的注意力。

勇利的表演直到大一字步銜接三周前外跳,甚至重心不穩觸冰的四圈後內跳時,都維持了該有的表現張力。可惜的是,在最後的三周接四周後外點冰跳組合卻太過介意技術要素,結果沒能將演技撐到最後。

是故,儘管觀眾對勇利的表現報以熱烈的掌聲,維克多仍皺起眉頭。

勇利回到場邊後,維克多劈頭就開始檢討剛才的問題。

「前半非常好喔,不過後半就太在意跳躍而忽略演技了吧。」

「……是。」

「我不太喜歡那樣呢。」

「是。」他低著頭乖乖聽著維克多訓斥,看起來十分無辜。

維克多無視周遭想要採訪的記者,一邊講一邊移動到場外。與此同時,勇利的短曲分數也出爐了。

94.36,以未完全達到最佳表現的情況來說,算是相當可以接受的分數了。

從滑冰場的廣播,可以聽見主播興奮地強調勝生勇利更新了個人紀錄。圍繞在兩人身邊的工作人員也全對勇利報以熱烈掌聲,而即便隔了牆壁,觀眾席的呼喊都清晰可聞。

本來還不住偷覷維克多臉色的勇利,此時表情終於明朗起來,雙頰比方才劇烈運動完還要更加紅潤。

不過,維克多可不打算這麼輕易地稱讚他。

 

「在沒有壓力的情況下,我覺得勇利的表演應該至少可以超過一百點呢。」他晃著手中的馬卡欽面紙盒,故作輕快地說。

「說的也是……畢竟維克多都不曉得刷新幾次超過一百點的世界紀錄了。」

聞言,勇利大感無奈的回答。

但由於方才取得了不錯的成績,勇利的心情大抵仍很不錯。

維克多認為這是提出進一步要求的好時機。他將自己在勇利結束短曲表演後,就開始考慮的調整項目一口氣托出。

「對了,有關明天的自由滑啊……」

「嗯?」

「我希望你降低跳躍的難度,專注在表演之上。」

「欸?!」

聽到維克多的話,勇利睜大眼睛。

「配音樂練習的時候,勇利也沒全部成功過,不是嗎?」

「但是……!」

勇利還想抗議似的出聲,不自覺的鼓起腮幫子,那副樣子雖然惹人憐愛,但可愛歸可愛,比賽則是另一回事。

維克多抓著馬卡欽面紙盒,毫不留情的迫近勇利。

「賽季才剛開始,稍微降低難易度並不是壞事喔!勇利最重要的是配合Grand Prix把狀況漸漸調到巔峰。」

說著,維克多進一步落井下石。

「還是說,勇利不聽教練的話了嗎?」

他抓在手上的馬卡欽面紙盒也像附和一般發出汪汪叫聲──當然,是維克多配音。最後,勇利好像妥協了,他有點不高興的點頭。

 

相較於有些專注於技術分數會更容易集中的選手,勇利只要一分神去思考音樂與演出以外的事情,就很容易出差錯。

而在這次比賽,勇利的自由滑曲目《Yuri on ice》是第一次正式演出。表現出勇利個人滑冰生涯的這支曲目對勇利別具意義,但正也因為如此,這次的首演更不容許失敗。否則,恐怕很容易影響到勇利接下來演出的心情。

維克多不曉得勇利是否有聽進自己的話,但他晚上跟維克多討論跳躍編排的調整時,卻一直顯得若有所思。

 

隔日,男子單人的自由滑比賽依照短曲排名依次進行。

短曲和其他選手有將近三十分差距的勇利遙遙領先排在第一,因此是最後一位出場。

只是,本來以為經歷過短曲,應該已經能夠放鬆的勇利,此時又擺出了天快要塌下來一般戒慎緊繃的表情。就連從昨天開始就老在勇利身邊繞來繞去的小個子日本選手跟他打招呼時,勇利也裝作視而不見。

──到這個地步,就未免有些太誇張了。

此時的維克多不禁開始感到些許不耐。

透過幾個月來的相處,他大致可以理解勇利只要一遇到麻煩,就會傾向把他自己完全封閉起來。擁有超常感受力的勇利就像一隻大蚌殼,以為只要把自己關起來,不去聽、不去想外界的事情,柔軟的部分就不會受到傷害。

然而,作為運動選手,此舉卻恰恰適得其反。

要是勇利繼續躲在自己的殼裡,一心只想著自己的事情,那麼觀眾便無法對他的挑戰產生共鳴,勇利的表演也就更不可能打動評審的心。

──明明都講過那麼多次了,究竟要怎麼說他才會明白?

 

小個子的選手在被勇利無視以後,一臉沮喪的開始他的暖身練習。

維克多對這個選手略有印象,在昨天賽後勇利接受熟識的主播訪問時,這名選手也有出現。他不知道對勇利講了什麼話,總之勇利聽完對方的發言後,神情變得無比尷尬,簡直想當場逃跑。而透過旁人解說,維克多大致理解名叫「南健次郎」的這位年輕選手從以前就是勇利的熱烈支持者,甚至會刻意模仿勇利曲目的動作跟服裝。

同時,他本人據說被視為繼勇利之後的明日之星受到眾人厚望,更代替在去年的全日本錦標賽嚴重失常的勇利,順利取得亮眼成績。

 

維克多本人對南選手並沒有什麼特殊想法。

就他而言,那僅僅只是一名還沒有辦法獨立爬上世界舞台的雛鳥,對現在的勇利絲毫不可能構成威脅。然而,假使就身為滑冰的前輩,而非競爭對手的角度來看,維克多認為勇利的舉動並不是很有風度。

如勇利所言,他是看著維克多的表演才踏上冰場,也一直希望能和維克多同場競技,應該比誰都能明白小個子選手的想法才對。

叫做南健次郎的那個男孩,明明世界冠軍的維克多就在旁邊,卻完全沒有注意到,只一心一意的注視勇利。

而那種純粹的眼神維克多並不陌生,唯獨勇利自己卻看不出來。

 

「沒有辦法激起他人幹勁的傢伙,自己會有幹勁嗎?」

是故,在勇利回到場邊後,頗為不悅的維克多啪的一聲將鞋套按在牆緣。儘管心知自己此舉一點都不像個合格的教練,但維克多一來並不完全把勇利當成學生看待,再者他向來也就不是個溫和好脾氣的人。

「──我對勇利非常失望。」

說完以後,他抓起馬卡欽的面紙盒,扭頭就走,留下勇利獨自思考是哪邊出了問題。

勇利顯然完全被維克多的舉動嚇傻了,搞不清楚為什麼他會突然如此。然而,維克多並不打算深入解釋。在那瞬間,維克多幾乎覺得要是勇利仍舊無法想通,那自己之後或許也不需要繼續回應勝生勇利的期望了;他甚至不太理解自己為何會發這麼大的火,但就是莫名的不快。

不過,另一方面,維克多相信最壞的情況不可能發生。

 

崇拜勇利的小個子選手在自由滑項目是第一個登場。

他換上跟鮮豔的髮色十分合襯的亮眼衣物,應當是很熱鬧的曲目。維克多坐在離勇利有一大段距離的座位,他有把握勇利看不到自己,也知道勇利不敢在維克多剛剛發了一次脾氣後還跑來找自己。

勇利站在人群邊緣注視即將上場的南健次郎,臉上沒有寫出任何表情。勇利看著南許久,就在他已經打算轉身離開的當口,勝生勇利下定決心似的猛然回頭。

「南~~~~~~~~加油!」

勇利的聲音響徹因為表演即將開始而逐漸安靜下來的賽場。

像是怕對方聽不見,他又大喊了一次:「加油!!」

這時,觀眾們發現是勝生勇利在替南選手聲援,紛紛交談接耳起來。至於小個子的南選手,起先還不太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但當他知道是勇利的聲音後,露出了快要哭出來的感動表情,死命朝勇利揮手。

偷偷觀察兩人的維克多滿意了。

但他仍以身為教練恐怕會被人詬病的態度,完全不打算追在勇利背後去找他。或許維克多自己也在鬧著彆扭──出於某些無以名狀的理由。

經過勇利的聲援,小個子選手的表演進行得非常順利。南選手高昂的心情透過他的表演傳達出來,連帶鼓舞了全場觀眾,在絕佳的氣氛之中結束演出。

至於勇利,從演出中段就已經不見蹤影。

 

在其他選手比賽途中,勇利不曉得躲去哪裡完成熱身,也換上了自由滑的服裝。等到勇利再次出現在維克多面前,氣勢已截然不同。

這也正是維克多所期待的反應。

勇利沉默地走到維克多身邊,脫下運動夾克。在運動夾克之下,是兩人挑選許久才決定的表演衣裝。

深藍色的素面布料綴上大量碎鑽,背面裝飾優雅的花紋,在賽場的燈光底下會閃閃發光;近似西裝的剪裁之上,領口則是開得較深的V字型,內襯的衣物只遮住部分胸口,再加上馬甲一般的黑色紗質束腰。整體而言,是在低調中處處可見心思的服裝,特別適合勇利穿著表演《Yuri on ice》這支曲目。

 

「嗯,這套服裝果然很不錯,能把勇利襯得最好看。」

維克多接過勇利托下的外套後,笑著稱讚。

勇利望著維克多,依舊不發一語,琥珀色的雙眼一點波瀾都沒有。維克多不曉得勇利在離開賽場的時間究竟想了些什麼,但此刻的他十分鎮定,可以感覺到沉靜的鬥志在燃燒,先前的不穩簡直都像假的一樣了。

對於勇利的決心,維克多自然不會不識趣地多問。他料想,當勇利終於走出他那些自我封閉的殼,同一個賽場的對手同時便會真正映入他的眼簾,自然也包括他曾出聲激勵、被譽為新世代接班人的選手南健次郎。

──賭上自己對滑冰的堅持,肯定一步都不想退讓吧。

 

維克多看著勇利,留意是否還有其他需要打點的地方。

他的手指撥過勇利的髮絲,將餘髮順平。

「……嘴唇好像有點乾呢。」

如此說著,維克多從大衣的口袋掏出護唇膏,將盒蓋旋開,以食指沾取些許。勇利乖順的微抬起頭,讓維克多把護唇膏抹上他的嘴唇。雖然是無色的唇膏,抹在勇利唇上,卻仍像是替他完成上妝一樣,平添幾分艷麗。

然後,維克多無言地擁抱了勇利。

他用右手將勇利攬近自己,左手鼓勵性的輕拍勇利的背,臉則撒嬌似的靠到勇利肩上。講不上來為什麼,維克多純粹只是想這麼做而已。

比起像個好教練般給予家長式的開朗擁抱,維克多總覺得這樣碰觸勇利才更符合當下的心境,或許也有點想藉此替方才有些言重的話賠罪的意思也說不定。

一直不發一語的勇利回擁了維克多。

他輕輕抱住維克多一下,隨後便鬆開手。

與此同時,場上正好叫到勇利的名字,維克多注視自己的選手轉身踏上場。不知何時開始,勇利的背影竟已不再迷惘。

看著這樣的勇利,維克多有些征然,又不自覺地彎起嘴角。

 

──《Yuri on ice》。

這首曲子,是為了表現勇利的滑冰人生而創作。

編曲者是勇利在底特律認識的友人,編舞則是維克多自己。

在創作《Yuri on ice》的舞蹈動作時,維克多在曲子開頭保留了勇利原有的澄澈。就像是落著細雪的初冬凌晨,襯著寶石藍的天空獨舞的感覺,從指尖到跳躍的動作都呈現出纖細、易碎而飄渺的美感。

隨著樂曲進入中段,雪停了,勇利在逐漸破曉的銀白地面繼續舞蹈;儘管步履仍有蹣跚,新的力量卻開始出現,冰霜的結晶慢慢融化。

當樂曲來到最後的高潮,整場舞蹈迎來真正的日出。此時,舞蹈的動作也開始變得強勁果決,化為透明的羽翼,重獲新生的勇利展開翅膀翱翔。

在替《Yuri on ice》這支曲子編舞時,每一個微小的動作幾乎都經過兩人一遍又一遍的調整和討論。創作出整個表演架構的人雖是維克多,但其中也有大量勇利的想法。勇利總是能很快掌握住旋律,他的舞蹈帶有某種降靈般的直覺與感染力;特別是《Yuri on ice》這首曲子,有些動作甚至是由勇利不經意的跳了出來,瞬間就獲得維克多採納。

 

事實上,在維克多的滑冰生涯之中,這樣與某個人一起創作曲目也是獨一無二的體驗。在這個世界上,除了勇利自己,大概就只有維克多最了解《Yuri on ice》。這使得《Yuri on ice》不止對勇利,對維克多而言也是首特別的曲子。

而今天正是這支曲目第一次正式演出。

 

場上的觀眾逐漸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勇利的表演,維克多亦然。

他並不知道教練待在場邊看選手時,通常都抱著什麼心情,但維克多看著勇利,僅覺得既緊張又驕傲。

 

勇利半歛眼眸站在場中央。

隨著樂聲響起,他開始動作,像對上天祈求似的舉起雙手。這個曲目是從以為自己孤軍奮戰的勇利開始,前段的演出將呈現出彷彿無處可去的孤寂。

勇利最開始的表情非常好,維克多沉住氣開始觀看。

首先,開頭後外點冰跳4-3組合是勇利每次都能順利完成的跳躍──本該如此。因應降低跳躍難度,僅僅留下一組四周跳的調整,勇利應該在這裡完成4-3的組合跳躍。然而,勇利雖確實完成了一組跳躍,卻不是預期的4-3,反而是4-2組合。

──是想改變跳躍編排,在後半段多加一次三周跳嗎?

──或者,是想改回原本有三組四周跳的編排?

維克多看著勇利,心裡明白後者的可能性明顯更高。

明明就很容易因為跳躍分心,卻把維克多這個教練的話拋諸腦後……維克多看著場上的勇利,不禁有些焦急。

 

結束了第一段的鋼琴獨奏,隨著弦樂加入,《Yuri on ice》也進入第二階段。

象徵維克多的小提琴來到鋼琴身邊,帶著鋼琴一起前進。本來該是逐漸明朗的部分,但此時的勇利卻依舊掛著最開始的表情,甚至還多了一些不情願。

維克多覺得,勇利此時的表情太僵硬了。

──這裡是我作為教練出現在勇利面前的場景吧?擺出這樣的表情,豈不是顯得很不樂意的樣子嗎?

維克多在心底有些賭氣地如是想。

本來該在這段配合音樂跳出的3-2後內跳組合,不出所料變回了原先編排的四周後內跳,而且還過周了。

維克多在心底發出一聲呻吟。

 

──果然變回原本有三個四周跳得編排了。

他忍不住將馬卡欽面紙盒舉到眼前,簡直都想不負責任的移開目光。不過,當然不能如此,維克多深吸一口氣。

──轉換心情,對,繼續看下去。

維克多想起勇利出場前的神情,那並不是個會意氣用事地不惜違背教練指令,也要改回原本高難度編排的表情。如果勇利當真改回了原本的跳躍編排,應該有他自己的考量。

事已至此,維克多也只能相信選手的判斷。

 

當音樂逐步推進,勇利的演技亦漸漸放開。

Yuri on ice》進入第二次鋼琴獨奏,小提琴漸弱退出。勇利的面容和緩下來,動作則更為流暢,緊接而來的三周勾手跳也完美達成。

等到鋼琴獨奏開始加速,小提琴重新回到主旋律,便來到最終高潮。

──接下來就到後半了,體力夠嗆吧?

維克多這樣想著,一面觀察勇利的舞蹈,連續的大一字和鮑步都漂亮地完成。配合著音樂,此時的勇利應感覺到冰上最美的人正是自己,輕巧地張開雙臂。

再下去的三周前外跳,勇利也精采的撐住了。

維克多振奮地握緊拳頭,做了個小小的勝利手勢,但仍不敢完全放鬆,緊盯著勇利。

終於,鋼琴的跳音變得急促,宣告著樂曲終盤即將到來。

追逐著樂聲,勇利一心一意地加速滑行。他不曉得看到了什麼、夢見了什麼、試圖傾訴什麼,幾次跳躍雖都不是處理得很俐落,但勇利卻絲毫未覺,只是專注於舞蹈。勇利像是在追逐遠方的身影一樣渴迫的舞動,近乎帶著狂熱。勇利的動作緊緊扣合旋律,彷彿旋律正在催促著他展開下一個動作,又好似他正帶著旋律旋轉,直到與冰場銀白色的世界融為一體。不知不覺間,就連維克多也被深深吸進他的演出,戰慄從背脊爬下。

從《Yuri on ice》完成以來,維克多首次感到自己全然無法從勇利身上移開目光。明明是離完美甚遠的一次演出,竟也能如此扣人心弦,某種極為美麗的存在於其中閃耀,而這或許就是冰上的勇利真正的姿態。

勇利的一舉一動都牽繫著觀眾的呼吸,心情跟著他七上八下。就在他因最後的四周跳不穩而撞上牆壁時,維克多也聽見自己倒抽了一口氣。

──早就告訴他,最後用三周跳來穩定取得分數了……。

維克多有些無奈地想著,他可從未想過勇利會這麼不聽教練的話。然而,與此同時,某種奇怪的暖意卻在維克多的胸膛醞釀。

 

樂曲於漸漸淡去的鋼琴和提琴旋律之中,來到尾聲。

在最後的結束動作,勇利不偏不倚的找到了維克多的方向。

看到疼得連鼻血都流出來,卻還堅持要讓整場表演落幕的勇利,維克多一方面覺得滿肚子火,另一方面亦突然醒悟了。

──勇利這麼不聽話,到底是像誰?

──該不會,是像我吧?

事實上,維克多本人也曾多次不聽教練指令,擅自按照心意改變演出。儘管總會引起雅科夫劈頭大罵,但那幾次逸脫常軌的曲目,卻是維克多至今仍會懷念的表演。

思及此,維克多不禁啞然失笑。

要是雅科夫在場,他肯定會哼一聲說「這就是報應」,對維克多直到剛才為止所費的精神心思嗤之以鼻。而等到他從表演的餘韻回過神,維克多這也才驚覺,原來全場已陷入半瘋狂的歡呼嚎泣狀態,久久不能抑止。

 

就在令人捏住冷汗的跌宕起伏之中,勇利的地方大賽結束了。

儘管自由滑的跳躍表現得亂七八糟,其卓越的演技分數卻彌補了這個缺點,勇利終仍以全勝姿態取得獎章。

同場競技的幾個男孩似乎大受感動,紛紛要求與勇利合照或請他簽名,完全把維克多給擺在一旁。維克多倒也不太介意,只是看著鼻孔還塞著衛生紙止血的勇利手忙腳亂的模樣而感到有趣。

此外,維克多也想著,自己或許該對勇利的這場自由滑做出一些評語。然而,結果是他什麼也講不出來。

最後,維克多只好給了勇利很多個擁抱。

他其實從未覺得自己是如此笨拙的人,但勝生勇利似乎總有辦法用他奇怪的方式挑戰維克多的常識。(當然,自由滑剛結束時,勇利因獲得維克多肯定而開心得一蹋糊塗,邊甩鼻血邊奔來的那個擁抱仍被他壞心眼的閃掉了。)

維克多後來問了勇利,當時在《Yuri on ice》的表演他究竟想了些什麼。勇利望向他,有些羞怯地聳聳肩。

「其實……什麼也沒想。」

表演不到一半的時候,腦袋就變得一片空白了,但不知為什麼,卻覺得很快樂。如此說著的勇利,表情也像在熠熠發光。

這當然全是後話了。

 

 

地方大賽結束後不久,時節終於正式進入十月。

在天氣轉涼的秋季,Grand Prix的分區賽即將開始。

作為日本的王牌選手,勇利在分區賽之前接受了幾場訪問,其中最盛大的一次是由日本官方主導的記者會。

勇利在那次記者會提出了貫穿他整個賽季的主題,並應要求進行說明。有關勇利的主題,他先前已經與維克多有所討論。因此,即便看不懂勇利寫的漢字,維克多依然知道那是指「愛」的意思。

包含了勇利對滑冰的愛、對家族和故鄉的愛,還有夾雜憧憬、自卑、悔恨的複雜情感,試圖包容住怯弱自身的愛。

維克多認為那是很好的主題。

同時,雖然整場記者會他能明白的部分並不多,維克多身為勇利的教練,仍帶著馬卡欽敬業的全程觀賞──由於他實在沒辦法跟上勇利的日文語速,維克多只好觀察他那醜得可憐的西裝和領帶,並盤算著可否在Grand Prix前把它們通通燒毀。

只是,當勇利開始解釋他的主題時,坐在維克多身邊的親朋好友們卻開始蠢動起來。而等整場記者會結束,不止美奈子,連西郡一家與勝生家人看維克多的表情都變得有些奇妙。

 

合理猜測,應該是勇利在記者會講了些什麼才導致他們有這種反應。

維克多不明就裡的聳肩,明智地察覺到那並非可以隨便追問的事情。勝生真利走回房間時,甚至意味深長的打量了維克多幾眼,並感嘆:「教我那個笨弟弟……你也真是不容易。」便啪搭啪搭的踏上樓梯。

至於本來就很親切的勝生寬子,則不知為何變本加厲的熱絡起來。

好不容易等到勇利回家,維克多終於能逮住本人問他當時到底講了些什麼。

只是,勇利打死就是不肯透露。由於維克多逼得太緊,他最後甚至拐著馬卡欽慌不擇路的衝回房間,一面大喊「我要睡覺了」,並試圖關上門。

 

不過,從勇利紅透的耳根和臉頰,維克多大致也猜到個幾成。恐怕是勇利就他自己與維克多的關係,在「愛」這個主題上做了詮釋。

然而,這狡猾的日本人卻沒有全部分享給維克多。

──總有一天會讓你親口告訴我。

抱著這樣的想法,維克多燃起鬥志。

與此同時,他也猛力敲響了勇利的房門。

 

「──勇利~你不回答可以,但要把馬卡欽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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